笔下文学

第40章 众生皆生其情（第1页）

在我们这座殡仪馆里，火化工团队由七位成员构成，而火化炉则仅有六座。每年，这里见证着超过四千五百个灵魂的安息，使得火化工们的工作节奏异常紧凑，几乎日日无休。提及小白口中的宋师傅，全名宋继江，他不仅是团队中的老前辈，更是这一行当里的活字典，工龄已近二十年。对于丧葬习俗的种种细节，他如数家珍，外界因此流传着“有宋继江在，丧葬无忧”的美誉。

宋师傅不仅技艺精湛，还时常受邀于各家葬礼，担任主事之职，以此补贴家用。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尽管他经济宽裕，年逾不惑，却依然孑然一身，未曾组建家庭。这或许是他职业背后的某种牺牲，亦或是个人的选择，外人不得而知。

不久，小白带着好消息归来：“运气不错，宋师傅今天手头还算宽裕，估摸着再有一个小时，就能轮到咱们了。”我点头应允，随即与小白前往地下室的清洗室，为逝者换上整洁的寿衣，再一同推往一楼的火化室。

殡仪馆的布局，实则蕴含深意，每一处设计都透露出建造者的匠心独运与对逝者的尊重。从地下室缓缓推升至一楼，这一过程被赋予了“步步高升”的美好寓意，象征着逝者灵魂的升华与来世的福泽绵长。

抵达火化室时，宋师傅恰好完成前一项工作，他轻拍衣尘，目光温和地询问我手续是否齐全。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接过逝者，示意我们可以离开了。火化室内，炉火熊熊，温度恒定在千度之上，无论是肉体还是随葬之物，都将在这烈焰中归于尘土，还原生命最本真的形态。

作为火化工，我们深知这一职业的禁忌与规矩。在火化过程中，我们往往选择静默旁观，将一切交予宋师傅这样的老手处理。而我，由于入行尚浅，对许多细节尚不熟悉，只知每完成一次火化，火化工需仰望太阳，汲取阳气，同时随身携带糯米或榕树叶等物，以避邪驱阴。此外，少言寡语也是这一行的不二法门，“祸从口出”的警示时刻铭记于心。

在殡仪馆，无论是工作人员还是逝者家属，都需遵守一系列不成文的规矩。避免提及“离”、“死”等字眼，去厕所不可文雅地称为“化妆间”，交谈时轻声细语，以免惊扰亡灵。这些看似琐碎的禁忌，实则是对逝者最深切的尊重与缅怀。

我曾遇过不少自诩无神论者，对这些规矩嗤之以鼻。然而，在我看来，这并非信仰问题，而是一种文化的传承与对生命的敬畏。一个多小时后，宋师傅通知我们收取骨灰，一切尘埃落定。我亲自挑选骨灰，装入事先准备好的骨灰盒中，安置于殡仪馆的寄存处。那里，无数骨灰静默地等待着亲人的认领，有些或许将永远无人问津，但在这片土地上，它们并不孤单。

陆老太太的子女表示会前来领取骨灰，我便不再多事，只待他们自行处理。与小白一同离开殡仪馆时，已近傍晚五点。我歉意地对小白说：“真是不好意思，让你跟着我加班了。”小白却毫不在意，挑眉笑道：“咱俩谁跟谁啊，还客气啥？先去吃饭，然后去陆老太太家看看那些小家伙们。”

提到陆老太太的孩子们，我不禁心生忧虑。这些被遗弃的宠物大多身体残疾，难以找到新的归宿。然而，小白却显得异常坚定：“大不了我先养它们一阵子。”她的乐观与善良让我动容，也让我决定不再多言，任由她跟随前往。

晚餐，我们放弃了平日里常吃的面条，改而选择了一顿丰盛的烤肉拌饭，并购买了足够的火腿肠和猫粮狗粮。抵达陆老太太家时，眼前的景象却让我们震惊不已。院子里围着一圈低矮的栅栏，里面躺着几只无精打采的宠物，它们的腹部凹陷，显然已有多日未进食。更令人不解的是，食盆中明明盛满了食物和水，它们却为何视而不见？

“大叔，你看这饭盆明明有吃的，它们怎么就不吃呢？”小白一脸困惑，边说边将火腿肠扔进了栅栏内一只黄狗的嘴边。然而，这只黄狗只是嗅了嗅，并未下口。这一幕，让我和小白都陷入了沉思。难道，这些宠物们已经失去了求生的意志？还是，它们正在以某种方式，默默地抗议着人类的不公与冷漠？在那片静谧的午后，阳光懒散地洒在栅栏内，一只老猫用尽最后的力气，将眼前的火腿肠轻轻叼起，随后无力地将其置于一旁，仿佛是对生命的最后一次告别。它蜷缩着身躯，眼神空洞，仿佛连多看一眼身旁的我与小白都成了奢侈。小白，那双总是充满好奇的大眼睛此刻却满是不解与执着，她再次从口袋中摸索出一包狗粮，包装袋撕裂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但结果依旧，那袋狗粮静静地躺在栅栏内，无人问津。

我们之间，虽隔着物种的鸿沟，无法用言语交流，但那一刻，我仿佛能穿透这无形的壁垒，触及到它们内心深处的哀伤。它们，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默默悼念着已逝的陆老太太，用生命的余温，延续着一份超越生死的情感纽带。万物皆有情，这句话，在这一刻，我有了更深的体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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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放手吧。”我轻叹一声，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我的声音显得几分沉重，“它们已做出了选择，我们无力改变。”小白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与不甘，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可是，大叔，活下去不应该是最重要的吗？为什么它们要这样放弃？”她的眼眶泛红，似乎被眼前的场景深深触动，连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哽咽。

我凝视着她，缓缓吐出两个字：“情感。”我的眉头紧锁，试图解释这份超越生存本能的情感力量，“它们不愿独自留在这个没有陆老太太的世界，这份深厚的情感，让它们选择了陪伴与追随。在陆老太太与它们之间，这份情感是如此纯粹而强烈，以至于无法割舍。”

小白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咬紧牙关，跨过栅栏，来到了那两只尚存生机的白猫与黄狗身边。她试图用狗粮唤醒黄狗的求生欲，但黄狗只是坚定地拒绝，眼神中满是对过往的怀念与对死亡的坦然接受。小白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几乎是哀求着：“你吃啊，吃点东西，你不能就这样放弃！”但黄狗依然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决定，它仿佛在用行动诠释着对陆老太太的忠诚与不舍。

小白转而将希望寄托在白猫身上，她强忍泪水，将猫粮递到白猫嘴边，用近乎乞求的语气说：“求你，吃一口吧，只要你们愿意活下去，我会给你们一个家，让你们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然而，白猫的眼神同样空洞而决绝，它轻轻地摇了摇头，随后便无力地倒在了地上，生命之光渐渐熄灭。

“它……它们……”小白的声音哽咽，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她颤抖着站起身，泪眼婆娑地望向我：“大叔，它们为什么要这样？它们只是动物啊，为什么会有这么深的情感？”我的眼眶也湿润了，我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这份情感是真实存在的，它超越了物种的界限，让我们这些自诩为高等生物的人类，也不得不为之动容。”

小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飞奔过来，扑进我的怀里，放声大哭。我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感受着她的泪水浸湿了我的衣襟。在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我只能用这种方式，给予她一丝安慰与陪伴。

万物皆有情，却也比不上人心的复杂多变。这些看似简单的生命体，却以它们独有的方式，向我们展示了何为忠诚、何为情感。而那些关于狗是忠臣、猫是佞臣的陈词滥调，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我们或许应该重新审视这个世界，学会尊重每一个生命体的情感与选择，因为在这个浩瀚的宇宙中，每一个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都值得我们用心去体会、去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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