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暴风雪终于停了,村里有几处悉悉索索的声音,是那草屋子人家半夜爬起来拿大笤帚扫屋顶的雪,得小心翼翼的,免得雪没扫下来,倒把屋顶弄穿了。
这小小的村落相对来说已经算过得去了,最差的草屋子还有四面黄泥墙,只要不是立即化雪,暂时就不会出现坍塌的危险,比起更贫穷的地方雪一下就垮塌的草泥墙要好得多。
忙碌了一阵子,小村庄又恢复了宁静。
夜空被雪映得发白发亮,雪停了,天还更冷了。
距离村落不远处的小丘边,出现几个堆得怪模怪样的雪洞,在满地白中并不显眼,每个雪洞里,都蹲着三个裹着厚皮袄的身影,手中的剑寒气四溢,幽芒吞吐,却比外面滴水成冰的冷更危险!
这些人并没有说一句话,一个个如同紧绷的弦,狩猎的豹,蛰伏在暗处,耐心地等待着即将落网的猎物!
过了子时,大约丑时三刻,官道那头果然奔来了二十几道黑影,在雪地里奔行,速度亦是丝毫不减,迅捷无比,目标非常明确,直接就奔着小村落而来。
雪洞内蛰伏的人先看到了他们,然而这些人却没有留意到,一片白茫茫中,却潜伏着致命的危险,任谁也想不到,会有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雪刺杀,更没有人想到,会有人事先提防,在雪下埋伏了反击的杀机!
“又来了!”不知谁嘀咕了一句。
雪洞内的首领山鹰摸了摸手中的剑刃,低喝道,“上!”
刹那间,箭出弦上,如闪电,如迅雷,如疾风,在那二十几道黑影毫无防备的时候,“碰”地与对方迎头撞上,一方是毫无准备、一心埋头赶了上百里雪路、只等最后一击成功的奔袭者,一方是守株待兔,满身精力都积攒在这一刻的守护者,一方已盛极而衰,一方却士气高昂,结果根本不用揣测!
一朵朵巨大的腥气的血花盛放在洁白的雪地上,一道道黑影被毫无防备地割喉,连惊呼都来不及出口,便被扔垃圾一样地扔在了地上,凌乱了满地的纯色,一条条性命眨眼间就被收割,雪再白也掩不住这一刻的肮脏诡谲。
黑影头领仰面跌倒在雪地上,瞳孔慢慢扩散,直到死的那一刻,也想不明白,不是说他们的目标是微服赶路,身边根本没带几个得力下属吗?这群实力强悍的屠夫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是说,人家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行动,故意制造了一出兵分两路的好戏,就是为了引他们上钩?
山鹰将手中滴血的剑在黑影头领的衣服上随意地擦了擦,棱角分明的冷酷面庞上,一道长而深刻的疤痕,贯、穿了左右脸,犹如一只巨大的蜈蚣,狰狞地盘桓在他那张本还算英俊的脸上,衬得整个人更加凶悍恐怖,他漠然打量着满地尸体,仿佛这只是一群土鸡瓦狗,而根本不是他的同类,冷冷地道,“将他们都丢到山后面的悬崖下去,运气好的话,在来年春天之前烂了,好歹是个全尸,不至于便宜一群饿疯的野狗。”
当即便有四个人出列,一人扛起两个死尸,运起轻功往山那边飞去。
“这是第几批了?”山鹰回头问自己的副手。
“第十三批!”副手肯定地道。
“幸亏……”山鹰说了两个字,没有再说下去,副手却明白他的未尽之言——幸亏靖安郡主不是寻常的大家闺秀,自己沉着冷静不说,手中古家的斥候精英也的确不凡,几乎每次都能准确地探知杀手的行踪,给鹰卫的守护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江南事了,鹰卫中有人背叛,自然,顾牧的行踪也泄露了出去,叛徒处理得及时,除了泄露出顾牧乃鹰主的身份外,别的还没来得及传递,但仅仅只是这一点,就足够江南那些利益蒙受极大损失的豪门财阀集团丧心病狂的报复,顾牧不出现则罢,一旦出现,便会面临无休无止的追杀,这种刺杀不同于对垒千军万马的战场,是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偏偏顾牧受伤极重,行动能力大大地迟缓,光凭鹰卫的力量,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恐怕难以保证顾牧毫发无伤地回到京城,策划反击报复。
如果不是靖安郡主和她手中力量竭尽全力地配合,山鹰也不敢恐怕自己有能力将尊主安全地护送回京城!
只怕到时候,就算能保护尊主性命,鹰卫的力量也会遭到毁灭性打击!
山鹰回到顾牧的厢房外,敲了三长两短的声响,随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是他们鹰卫内部的通讯暗号,代表事情已经解决了,这么大晚上的,做详细汇报不合适,环境不允许,顾牧的身子如今也不允许。
厢房内,顾牧没有睡,他斜靠在铺盖上,屋子里燃着三个炭盆,身上还带着一方暖玉护着心脉,但还是很冷,手脚冰凉,这次受伤,让他大伤元气,又这般奔波千里,回京后,只怕要修养个一两年才能恢复了。
不过,也要有安心修养的时间才行啊!
顾牧手中摩挲着顾狩给他的密信,这可真是一封打乱他全部计划的信,京里流传的关于安儿的流言他当然知道,但他万万没想到,安儿居然有那么个尊贵至极的批命!
最重要的是,这明显只能皇家内部适用的批命还被父皇知晓了,父皇一旦知晓,怎么可能会放任安儿嫁给身为安信伯嫡次子的自己,就算父皇不是个迷信神佛之道的皇帝,可天生的谨慎和宁可错杀的帝王心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父皇会堵住所有可能出现纰漏的缺口,包括和他这个鹰卫统领的姻缘!
他这次南下拿命挣下的功劳完全成了无用功!
“早知如此,爷我就不费这十几年的功夫了,兜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原点。”顾牧抖了抖信笺,自嘲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