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清安在京城中声名鹊起,横空出世,受损的自然是原本那些声名远播的闺阁千金们,心性豁达的不过一笑置之——女人一生的际遇好坏又不在于闺阁这几年,焉知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的事情不会发生?
而争强好胜的,未免对清安心存芥蒂,多有针锋相对的心思。
清安对这些情况心知肚明,她又不是银子,总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喜欢她,遇到顺眼的,说笑几句,你好我好,遇到不喜欢的,端起靖安郡主的架子,满京城也没有哪个女眷敢不给她面子。
要说这么些年来,她也就和林雯、赵雁关系处得十分不错,其余纵有一二朋友,也谈不上深交。
而聚集在长宁郡主身边的朋友,可想而知,对她不可能会友善。
清安并不知道头顶上发生的一切,她紧跟着顾牧,走进了顾牧在二楼的包厢。
一个巨大的红木圆桌摆在半开放窗台中间,三把红木交椅上塞了厚厚的锦垫,围绕着红木圆桌,圆桌中央摆放着一篮绢花,其中一支牡丹,两只红白芍药,另有七八多蔷薇月季桃花杏花,都是栩栩如生,娇艳欲滴的。
窗台靠边位置则摆放了数把椅子,几案,上面放着描绘精美的双层攒宝食盒,里面摆放着干果蜜饯瓜子之类。
清安往窗下看了一眼,只见遍地王孙公子,衣袂风流,满眼姹紫嫣红,环佩叮当,当真是酒醉人,景醉人,风月更醉人。
清安心情还不错,笑着对身后的顾牧打趣道,“两年前我根本想象不到自己会有进入青楼参观的一天。”
若是两年前,有人带她来青楼,不说太后皇上会不会灭了带坏她的人,她自己就先接受不了,但现在,拜顾牧深夜将她弄出皇宫的刺激,似乎被刺激着刺激着,她的胆子也无形中就大了,不但敢出门交际做生意了,甚至还女扮男装来过芳怡馆许多次,如今出入这些青楼楚馆,早就习以为常,她连易装都懒得去做,一身女装照样大方进出,可比来这里欣赏百花会的大部分女眷坦荡自然多了。
顾牧斜睨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那你可得好好谢谢我,就为了带你玩儿,我可是被太后亲口盖上‘浪荡无行’的戳子,屁股都打花了,这罪遭的,也不知是为了谁。”
清安回头啐了他一口,骂道,“早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别在我面前说那些粗话,免得真带坏了我,一不小心学了一句两句在长辈面前失仪,到时候挨骂挨罚的还是你。”
她就一次不小心在太后面前冒了句粗话,太后当时那震惊崩溃的神情,她到现在都忘不了,过后她的近期交际名单就摆在了太后案头上,其中来往最频繁的顾牧就被提溜到宫里,据说挨了皇上好一顿训斥,又被太后叫到宫里敲了几板子,她那会儿心里还十分过意不去,谁知道中了这家伙的苦肉计,倒把她和顾牧的交往放到了台面上,惹得一干心系顾牧的贵女千金醋海生波,给她下了好几回绊子,想想她就生气。
想到那时候还十分纯良的小郡主被几个心怀嫉妒的女人联手坑了几回,顾牧有点理亏心虚,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虽说他事后也悄悄帮清安报复了回去,但清安遭的危险和排挤已经发生了,若不是暗卫警醒,清安不是被毁了名声就是丢半条小命,哪点也不是事后发作可以弥补的,说到底,还是他给清安带来的祸事。
“哈哈,百花会快开始了,据说演绎的都是这些花魁的拿手绝技,挺有看头!”顾牧打个哈哈,忙转移话题,他身后的随从阿大领着东南西北四个小厮十分有眼色,立即忙忙碌碌地收拾起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清安差点咬碎了一口玉齿,每次都这样,只要她稍微提高嗓门,这厮就一副窝囊受气认打认罚的架势,搞得她跟河东狮一样——呸,她都被顾牧这厮气糊涂了,干嘛要自比河东狮?
顾牧见好就收,等清安努力吸了几口气平息了心头的火气,他忙亲自给清安斟了一杯自带的清茶,讨好地道,“难得出来一趟,咱高高兴兴的呗,你瞅瞅外面,许多人都在注意咱们呢,你知不知道,他们私底下还下了赌注,赌咱们什么时候翻脸,咱怎么也不能让他们如愿是不是?”
顾牧说的这个赌注,是最近顾牧和云裳之间的暧昧的流言越来越盛后,开始坐庄开盘的,赌的就是靖安郡主知道这个流言后,还会不会和顾牧这个花间浪子来往,会不会一脚踹了顾牧,重新物色一个优秀的青年才俊交往……
其实,坊间还有一种关于靖安郡主和顾牧的赌盘,只不过无论如何顾牧也不敢告诉清安——这赌盘,赌的是靖安郡主啥时候下嫁浪荡子顾牧!
虽说谁都不明白靖安郡主这样云端上的顶级贵女,怎么就和顾牧这种纨绔中的霸王凑到了一起,但并不妨碍许多人看好顾牧的泡妞本领,私底下都道顾牧混账归混账,就凭这一手无往不利的女人堆里的本事,骗回来一个相貌家世财富背景样样出类拔萃的妻子,一辈子吃穿前程都不愁,也足以让京城的众多王公子弟们仰望了!
—安信伯只怕做梦都在偷着笑!
顾牧在清安身边徘徊了一下,想坐在清安身边,到底不敢,最终坐到了对面那张交椅中。
“这百花会酉时开始,你到这会儿也没用什么东西,先用些点心,都是你爱吃的。”
顾牧接过阿大递来的食盒,将里面的几盘还冒着热气的点心端了出来,又配了一瓶子的酸甜杏子露。
清安爱甜食,口味重,都与养生之道相悖,在府里被许嬷嬷和白嬷嬷管教着,不能用个痛快,倒是和顾牧在一起时,总能大快朵颐,这会儿看眼前都是自己爱吃的,心情好了不少,也不吝于向顾牧展露一个冰山美人的微笑,一瞬间光艳溢目,令人不觉神驰。
“怎么没有你爱吃的?你不也没用晚膳嘛?”
清安扫视一遍,自然而然地问道,两人相处多了,不止顾牧摸清了清安的癖好,清安对顾牧也有了不浅的了解。
顾牧定定地看着清安,幽若星空的双眸,透出一股莫名的令人战栗的张力,清安心头漏跳了一拍,不由得移开额眼睛,耳朵尖上泛起了一丝红晕,顾牧却是个眼尖的,摸了摸鼻子,眸光深沉温暖,转头看向桌面。
“……你用吧,这些我也爱吃。”
你爱吃的,我都喜欢。
两人不再说话,默默吃着点心,都是礼仪刻进了骨子里的,丝毫声音都不曾发出,包厢里一时静谧无比,与包厢外的喧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酉时中,那被幕布遮掩的平台拉开了,外面的声响终于渐渐平息。
两人填了八分饱,便移步包厢往外突出两尺多的平台处,晚风徐徐,清凉中夹杂着花香水气,氤氲朦胧,反有种身不知何夕何年的茫然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