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出于担心才会找你,主要是担心你的自私会再次伤害到其他人,譬如程月,又譬如守在大楼外的那些保安,所以才会跟你讲这个故事,也是跟你做一次最后的告别,从此以后,我将不再留存任何关于你的记忆,你,我,是陌生人。”苏江北想结束谈话,将“陌生人”三个字说得很重,显得很决绝。“陌生人?”安玉舒悲戚的苦笑,盯着儿子的冷漠与绝情,缓缓摇头:“不管你是苏阳也好,苏江北也罢,也不管原不原谅,既然我生了你,就算是仇人,我们这辈子也都是母子,永远成不了陌生人。”“可以!”苏江北回了一句,转身要离开。“你说是我的选择,没错,是我的选择。”安玉舒没有拦着,只是站在原地,近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人这一生有很多选择,可我好像从来没有选对过,我选择爱你爸爸,以为对了,可我选错了,他不爱我,他心里只有宁红。我选择想帮他,可又错了,变成害了他,我选择离开,也只是想要为你的将来保住家里最后一笔资产,依旧错了,我害死了自己的丈夫,与自己的亲生儿子成了仇人,成了陌生人,我承认我都选错了,可到底错在哪里呀?”她的最后一句话,像是在问自己的儿子,又像是对自己的人生充满不解。这一瞬间,安玉舒所有的自负与自信荡然无存,即便是眼中的泪水都挡不住发自心底的迷惑。苏江北无法回答,只能推门离开,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身后的痛哭的声音,每走一步也都会觉得双脚重得如同灌了铅。是啊,她有错,错在哪里呢?世界上,没有哪个女人会大度到容忍丈夫的心里装满另一个女人,即便是沈渝的母亲那么,不也是心有埋怨吗?所以,她能不恨吗?这是谁的错呢?成为苏家的儿媳妇,自始至终却得不到认可,连苏家老宅的大门都没进过,对她来说,多不公平,这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屈辱,她该有多伤心,能不恨吗?这又是谁的错?这些错就像是命运的链条,一环套着一环,分不清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又到哪里结束。或许,错误的源头应该就是第一个选择吧?她选对了男人,却选错了丈夫,酿成了一生的错,一生的悲哀,这个悲哀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而自己又将一把绝情的刀扎进了她的心。到此,这个错形成了一个闭环,而她最爱的两个男人,丈夫与儿子,正是这个闭环的起始。人在思考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地带入自我。男人如此,女人也是如此。安玉舒可以在错的闭环中以自己的委屈求解脱,去抱怨,苏江北同样会以自己苦去思考对别人的恨,这就是所谓的自私,但这种自私也就是人性,每个人都存在的人性,无可厚非。因为母亲的抛弃,又或者是母亲的自私,苏江北将要恨她一辈子,却从不考虑这其中是否还有别的因素,难道这不是他的自私吗?又比如,与沈渝的爱情,与夏澜的感情,与麦朵的类似亲情,以及像大头、欧雪这些人的友情,都在复仇中发生了极端的扭曲,这不是自私还能是什么?苏江北走出玲珑科技大厦,看似坚定的步伐,但他心里最清楚,自己是一步步挪出来的。坐进车里的那一瞬,苏江北觉得浑身无力,甚至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坐在车后座上靠着车门,手肘支着膝盖,双手紧紧捂住脸,手指用力到发白,手背上更是青筋暴起,指缝间很快湿润起来,泪水一滴滴落在皮鞋的鞋面上。杨旭从未见过苏江北有如此模样,不知道他在大厦里发生了什么,没敢吱声,也没有启动车子,默默地等着。十几分钟后,苏江北吐了一口粗气,直起身子靠着椅背,抬眼望着车顶的天窗,杨旭通过后视镜望了一眼,看到他的双眼通红,脸上布满了泪痕。“哥,莫得事吧?”“没事,走吧,送我回家。”苏江北无力地挤出一点笑,问道:“杨旭,你恨过自己的妈妈吗?”杨旭启动车子,认真地想了想,笑着点了一下头:“恨过。”“为撒子恨?”“小时候淘气,跟小朋友打架,打输了,我哥带着我追到那孩子的家里,后来我妈打了我一个晚上,却没打我哥一下,都打架了,凭撒子就我挨揍,我就恨呀!”说着,杨旭又笑着摇头:“长大了,也就知道了,我哥护着弟弟,这是责任,没有错,我是惹祸的,自然要挨揍,其实哪有什么恨呀,我妈为我和我哥操碎了心,满头白发,孝敬还来不及呢,啷个会恨呢!”“是啊!她们老了,都老了。”苏江北苦笑地点头,想起刚才看到的银白发根,想象着自己的母亲满头白发的样子以及曾经的一头青丝,闭上眼睛,紧了紧牙关。沈渝并不知道苏江北找过安玉舒。因此,她为玲珑科技的权利交接能否顺利而担心,况且她听到一些风声,说玲珑科技的员工很可能会有抵制动作,沈重山也打过电话给女儿沈渝,证实了这一情况,并说会安排人手跟着她一起去改组接管。沈渝并不想看到没必要的冲突,而且玲珑科技还是上市公司,出了事情会麻烦,但这种情况在企业兼并中并不少见,甚至很多时候还冲突升级,导致双方无法正常交接。不过,也不能任由安玉舒鼓动员工生乱,毕竟这是经营正常的企业,不是杂货铺,耽搁一天生产,都会对企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你们安董呢?”“安董昨天回上海了,交代我们一定要配合你们的工作。”“哦,多谢。”然而,当她和苏江北带人再次进入玲珑大厦时,一切平静。安玉舒安排的临时负责人完全配合,董事会的改组顺利进行,财务部门也递交了所有资料,积极配合云端科技的财务人员对财务的核查。“啷个回事?”沈渝还是不太放心,低声问苏江北。苏江北笑了笑:“愿赌服输,我们赢了,她输了,只能这样。”真是这样吗?苏江北知道不是的。因为安玉舒是安慧,是他痛恨的亲生母亲。这次,母亲再次做出了选择,只为了成全儿子,希望由此能得到儿子的一点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