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密道狭小阴暗,即使有火折子也不能被照亮多少。她弯着腰,低头艰难前行,一路擦碰无数灰尘,整个人都如披了一层灰似的。
终于,这地道似要到了尽头。隐隐约约的,上方传来了响动,好像是丝弦舞乐之声。
这密道,直直通向霍天正的书房,乃是霍天正当年给自己留下的退路。只是未料到,这退路他自己不曾用上,反而被江月心以这种形式用上了。
密道到了尽头,上方有一块方形地砖。江月心试探着将其顶开了一条缝隙,往外窥伺。
霍天正的书房里一片凌乱,几个人正在翻箱倒柜地找着什么。最角落里的圈椅上,坐着个披发的俊美男子,他的眼眸如寒冰似的,气质也像是一片带着傲的雪;身上穿着大燕人平日所爱的窄袖长袍,脚蹬锦珠马靴,一身华美贵气。
江月心认出他来了。
是顾镜,也是大燕国的五殿下,魏池镜。
江月心艰难地撑着地砖,视线贴着地面向前扫去。当她看见顾镜的时候,只觉得这一眼,有一万年那么漫长了。
第74章旧人(四)
江月心记得,顾镜来不破关那一年,他才十五岁。
午后的天灰蒙蒙的,将要下场大雨,漫天的云都沉沉压着,仿佛要坠到屋顶。新募来的兵丁在老槐树下一字排开,或胆怯、或笔挺地站着,让人逐一打量。
不破关地处要冲,乃是防御大燕国的第一线,补充兵丁乃是年年都要做的事儿。这一批的兵丁身份、故乡各异,有投笔从戎的穷书生,也有被官府强征来的农夫。有老有少,或高或矮,相貌各有不同。
这群人里,最醒目的便是顾镜。他最年轻,不过十五六岁,生的却很是高挑颀长,全然不似同龄少年,相貌也好。便是有脏兮兮的泥土夹在眉眼间,那也难掩他的俊秀。
只不过,他的神情却有些闷涩,眼底也无同龄人的光彩,只余一片沉沉的海;虽是少年,却像是经历了俗世千千万一般,黯淡得很。
霍天正在前头训话,一旁的屋角里便躲着一群小姑娘,探头探脑地张望着。霍淑君挤在最前面,最霸道地占据了位置最好的地方,压低着嗓门与身后的丫鬟窃窃私语。
“哎哎,你瞧,那个人长得可真好看!”
不破关的姑娘家,从来都是外向的很。好看就是好看,不好看就是不好看。
霍天正也瞧见了这少年,便问道:“你是哪里人?怎么来应的征?”
那少年抿紧了薄唇,低垂着眼回了答。他叫顾镜,是宛宁人,说话是一口地地道道的天恭调子,还夹带一丝京城腔调,可见从前家境尚可。后来家中遭遇盗匪,一把火将他的一切都烧了个干净,父母姊妹、家财万贯,统统化作乌有,堂兄弟夺了余下房宅,将他赶出家门。
他多年流浪,颠沛流离,饱尝人间冷暖。到了不破关,不想再浪迹四方,便干脆应了征。
霍天正闻言,唏嘘不已。
家道中落、少年失意,又遭逢亲眷阋墙,总叫人心生怜悯。更何况,顾镜还是这么个俊秀儿郎,本该有大好前途。
躲在墙角的霍大小姐听着听着,面庞微微红了起来。她少不更事,满脑袋里都装着戏文似的天真烂漫。十二三岁的霍淑君扯着丫鬟红香的手,嘟囔道:“我知道我知道,后来的事儿一定是这样的,落魄少年重做了大将军,娶了第一美人儿,衣锦还乡,赶跑了抢走他家业的恶徒,又惩治了那伙放火的匪盗。”
红香藏着掩着,小打了个呵欠,一边担忧小姐发现自己犯困,一边迎合道:“是呀是呀!戏文里都是这般写的。”
顾镜入了军队没几天,便听闻这军中有个小姑娘;与他差不多年岁,武功却比成年男子还要强上几分。若是在同龄人里挑,整个军营都不能挑出她的对手来。
于是,顾镜找到了她。
“不知可否赐教?”
十四岁的江月心口中咬着发带,正盘腿坐在一块大石上用手指梳着长发。她生的很英气,还未彻底长开的身体让她与那些少年的身形有些相似。但她眼底的光是煜煜的,漂亮的像块宝石。她与少年顾镜对望的第一眼,就像是一片碎玉所化的尘埃碰上了一块璞玉。
江月心当然愿意赐教。
她天□□武,好动,坐不住,教训那些不肯服输的毛头小子便是她的乐趣。她十四岁时迟钝的很,根本不知道男女之别,但却能分明地瞧见这少年身上还有一丝倨傲和倔强。
大概,是不愿向什么东西低头服输。
江月心挑起了剑,毫不吝啬地将少年顾镜打趴下了。秀气的小新兵趴在地上,嘴里吃着土;扬起头来,面前则是个毫不掩饰得意之情的少女。周遭的人在哄堂大笑,嘲笑这新兵不知山有多高,竟敢挑战江家的霸王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