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有个中年女人回过头看上我们好几眼,似乎我们已经轻到不能再轻的轻声细语讲话模式都让她特别愤懑。
“你让吧你,我去换眼镜了。”我摆好屈身的姿态,屁股提高悬空,打算一鼓作气顶着众生白眼挤出去。
“吴含,”江医生突然叫住了我,好像他念出我名字的时候,这个名字才拥有了它本来的意义,融通,内敛,温和,含蓄,足以常人在黑暗中会变得敏锐的感官,都退化到了比白日里还要迟钝的水准。
我慢吞吞转过头,看向他。
他单手摘下脸上的3D眼镜,递给我:“别出去了,用我的。”
江医生的整张面孔都露了出来,一半正被荧幕上爱莎用魔法变幻出来的雪花映得白得发亮,而以鼻梁为中轴的另一边,则被黑暗勾画出非常深刻峻挺的轮廓。
“你不用看吗?”我愣愣问。
卧槽我有病吧,我对自己无语了,第一反应居然不是体贴地婉拒说不需要不用了我去换一下就好,而是一派在80%的程度上已经接受这个提议的态度……
江医生的眼睛也被冰雪映得发亮,像是躺进去了一个浓缩的银河系:“没关系,老年人本来就不爱看动画片。”
☆、第九张处方单
不知你是否有过一种感受,跟心仪之人进行交流,每一句对白都是在接受考验,吐出唇齿前,你需要在心湖脑海中九曲回肠千遍百遍,生怕一个不小心会让对方心生讨厌。
这种感受,真的非常疲惫。
但我依旧精心从几十种回复选项中摘出来一条,问江医生:“真的没关系吗?”
他把眼镜悬空推近了几寸,越过扶手,像是骏马载着宝藏跨过了堡垒:“嗯,我眼睛本身就有一些度数,戴不戴眼镜也没什么区别。”
说完话,他就去看荧幕了。好像我真的能循着他的眼光,看到他本人所看到的画质一样。
动画片播放到国王和王后抱着公主安娜去求助地精,国王给爱莎戴上了手套,告诉她要抑制住自己的魔法。
我重新看向江医生:“你本来就不打算好好看的啊?”所以连眼镜都故意不戴着。
“嗯。”他睫毛低了低,去看眼镜,提醒我可以接任,当它的新主子了。
“那谢谢你。”我伸出左手去拿捏镜一边支架的拐角,我认定自己已足够小心翼翼,但,还是不可避免的,在触碰到那儿的一瞬,我的食指尖儿抚摸擦过了江医生的某一根手指指背……
!!!!!!!!!
我没时间细想到底是江医生的哪一根手指,因为这个微不足道的触碰旋即让我心乱如麻。被他松懈的眼镜那一边,忽然以一种比预料中还负重千倍万倍的力量,砸向我手里。
神经末梢登时失灵了,我本可以勾住支架的中指,也短暂地迟滞了一下。就是这个间隙的打搅,我只能眼睁睁注视着镜架山体滑塌般,逃脱了我的控制。
我赶紧放低手的高度去接,右手也跟上了节奏,双管齐下去拍,仿佛脚下踩着的并非是平地,而是黑黢黢的无底深渊。
有一只手已经快我一点把它捞住,架稳在半空。
但我来不及无法阻止自己的手向着眼镜冲过去了,于是………………我就像个坠机事故的侥幸逃亡人一样,在极速降落中,再一次搭住了另一位救生降落伞上的幸存者。
我夹住了江医生的手,双手抱,紧紧的,囫囵吞枣式。
我真的只是打算去抓住3D眼镜……
这他妈是什么事儿?
哑口无言,无地自容,丑态百出,狼狈不堪,灰不溜秋,andsoon,成语词典里所有,所有能与“难堪”二字沾上一点边的成语,都可以用来描述我此刻的感受。
OTZ,_(:з」∠)_,要不是影院前后排太拥挤,我能在下一秒凹出这两样颜文字造型。
触电般慌乱地松开他,我张了张口,想说:对不起,唔,或者,抱歉,反正就是这类的表达。但又觉得太过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比起我,江医生倒很平静,没什么特别神色和反应,他再一次把框架递靠过来,只不过这次是拿着镜片中架了,给予我更多的选择范围。同时,他还说:“小心点。”
“……”
“可以用右手接的,毕竟大部分人都不是左撇子。”他在给我的(无意)揩油行为提供台阶下吗?
“噢……好。”我拗出右手取过眼镜,匆忙戴上,江医生的脸和荧幕光线一齐暗了几度,不过还是一样舒适好看。
我把自己的换给他,拼命揪着措辞组织语言:“虽然不是很清楚,但肯定比裸眼要好一些的吧。”
他立即接过去,戴上了,接着就双手交握随意搁置在腿上,放正视野:“看电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