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识往回看,通常会见到一妙龄女子抑或一模样清秀的公子哥儿立于不远处,幽幽怨怨瞅着我,眼底盛着六月大雪,仿若他上辈子就是窦娥,而我就是那害他蒙冤被砍头之人。
然而云相端方温良,处处待我定是极好。
遂,眼前风和日暄,背后数九寒天,一半是火焰,一半为冰山,冰火两重天。这销魂滋味真不是一般人所能承受我了个去也……
今日,在瘦西湖泛舟,我实在是无话可说,就将这段感悟同云相讲了讲。
他敛了眼睫,执箸夹了片白嫩鱼ròu放进我碟里,方道:“去京城后就会好些了。”
我没来由地想起那从云阁,背脊登时更凉了。
我道:“还未嫁给丞相大人,就这般压力如山大。”
他抿了口酒,看似随意问:“阿珩今日忽然说这些,莫不是想悔婚吧。”
“诶?”我摆摆手:“不,不曾有过这种念头,只是依然很奇怪为何丞相会看上我?”
他定定看过来,“当真不记得我了?”不等我回答,他又道:“隽之倒是一直记得白小姐。”
难道……真相是百姓的第三种猜测……?
难道我这些年当真看低了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其实早已经被这么个优秀的人惦记上了?
我只道:“实不相瞒,十三岁那年,家中变故,之前的事我虽大抵记得,却也是遗忘了些许,可能丞相大人的事便在其中。”
云相侧过头去看岸边桃红柳绿,我耳边掺杂着温和的摇橹打水声,只听他道:“我并非京城人士,当年进京赶考,路遇山贼,幸得一商队搭救才得以脱险,救我的便是白小姐的爹。”
“哦……”我淡淡应了声,拐了一圈还是回到猜测四了,原来他惦记的不是皇上,也不是我,而是我爹。
云相将话继续说完,我才知道了这此间的来龙去脉:救下云相后,我爹人好,知道云相是去京城,特意将他送到那里。
商队里头有我一个,我那时年幼,体弱多病,始终坐在马车里头,几乎不曾下去过,除了如厕……而云相恰好也受了轻伤,不便骑马。我爹便安排他同我坐在一辆马车里,他一路上照顾我,还给我讲了许多有意思的民俗趣事。
到了京城地界,与云相分别,我哭闹着扯着云相的袖子不让他走,于是我爹大手一挥,笑呵呵地把我卖了——
“白老爷道,若是云公子不嫌弃的话,老夫就把小女留着,不嫁他人,就等着云公子哪日想起来了,回来将她娶了便好。”云相如实说。
我嘴角抽了不知多少回,才回:“丞相大人还是权当玩笑之言罢,我爹那人就这样。”
“但云某已经当真了,”云相捏了捏眉心:“无奈状元及第后,就被圣上遣去河南作太守,公务缠身,遂,一直抽不出空来当面答谢白老爷。后又被调回京城,供职翰林院,那时真正闲了下来,却听闻扬州白家被一夜灭门之事……”
他说这话时,看了我一眼,我眼神示意他不必在意,继续往下说,他才又道:“过了一年,又意外得知白小姐还在人世,并以一己之力重振白家。云某惊喜之余却又不知如何来找白小姐,找到后,又该以何身份来面对你。”
他举臂支着下颚,乌润的眸子看着我:“不过现在看来,我的所作所为还不至于太突兀。”
我笑了笑,道:“原来竟有这么一段往事,我爹虽可能是玩笑话,却也算是父母之言。既有父母之言在先,丞相大人切莫再担心我会悔婚了。”
云相回我:“那也请阿珩莫要再称呼我为丞相大人,唤我隽之即可。”
我在心里先试喊一下,并无任何不适之处,便也大咧咧叫了出来:“隽之~”
云相听后,微微勾起唇,略有些昏暗的船厢一下子如朝霞举,他探过手来,替我将颊边的碎发夹到耳后。
我低下头夹了一根绿油油的芦蒿送进嘴里,不免深思,我跟我爹长得极像,也许他是在透过我看我爹……吧?我深知我爹这等妙人儿的非凡魅力,只可惜,他已不在人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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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一,宜入宅,宜嫁娶。
定好日子的第二日,府上来了许多白府名下商铺,钱庄,酒楼的掌柜老板。
众人堵在大厅里喷泪:“小姐啊,你走了我们怎么办啊嘤嘤嘤嘤~~”
我正把爹娘的灵牌小心往包袱里收,道:“那些就全部交给你们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