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时候,萧桐都躲在床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那个地方隐秘而狭小,从外面看,几乎看不出病房里有人。有一回俞轻寒从外面推门进来,看到房里没人,大惊失色,满世界找疯了,调了监控出来,才发现萧桐待在房里哪儿也没去,最后果然在墙根缝儿底下找到了萧桐。俞轻寒把萧桐从地上抱到床上,萧桐维持着抱膝的姿势动也不动,呼吸都很微弱。
毕竟只是医院,就算是十六楼的清洁工也并不十分用心,房间面上比五星级酒店还干净整洁,角落却不知积攒了多少灰尘,俞轻寒把人弄出来的时候,她身上脸上都是灰,头发上沾了一层蛛网,上面甚至还有一只小拇指盖大小的活蜘蛛在爬,萧桐却全然不在意。
病房里自带卫生间,俞轻寒打了一盆温水出来,放在床边,浸湿毛巾,抬起萧桐的下巴,细细给她擦脸。萧桐眼睛睁着,也不知道看向哪里,不挣扎不抵抗,任由俞轻寒摆弄,毛巾刷过睫毛时,她才生理性地眨眼。俞轻寒记得第一次见萧桐,就是被她这双眼睛给吸引住了,那时萧桐一双眼睛长得真是灵动漂亮,睫毛长而卷翘,瞳孔星辰一样闪着光,眼尾微微往上斜起一点弧度,右眼眼角的一颗泪痣,仿佛眼里的星光漏出一点来,抬眼看俞轻寒,俞轻寒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俞轻寒从前只觉得这双眼睛像极了莫夕原,今天再仔细端详,除了眼角那点小痣,哪有半点相像之处,莫夕原眼睛锐利狭长,萧桐的眼睛其实很大,有些天真单纯的长相,只是眼尾翘起一点,又很爱笑,才给了人一点相似的错觉。只是现在,眼睛还是那双眼睛,眼里的星辰早已黯淡,连带着眼角的一点痣都死气沉沉。
俞轻寒拿毛巾的手停在萧桐眼角许久,直到温水都已带上些许凉意,这才回神,重新换了一盆水,把萧桐脸上的灰尘擦完。
擦完脸,一条毛巾也脏的差不多了,俞轻寒换了条新毛巾,又打了一盆水,把萧桐头上的蜘蛛网也清理干净,拉上窗帘,准备给她换身干净衣服。
萧桐身上还是那天俞轻寒送她来医院时穿的那一身,那天萧桐又吐了一场后,陈落严厉警告俞轻寒不能再让萧桐受刺激,俞轻寒便一直小心翼翼,除了帮她擦脸,其余的什么也不敢动,萧桐身上衣服穿了几天,早该换了,她从前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要是知道现在这样,非得二话不说飞奔进浴室里,结结实实洗上两遍澡不可。
俞轻寒早叫人把萧桐从前穿惯了的家居服收拾了几身送过来,此时从柜子里拿出一身就要给萧桐换,手才碰到萧桐衣领的第一颗扣子,数天来对外界毫无反应的萧桐突然有了动静。
萧桐一把攥住了俞轻寒的手,眼睛也聚起焦来,猛一转头盯住俞轻寒,眼神极惊恐,又极锋利,两道寒光似的射向俞轻寒,像要在她身上扎出两个窟窿来。
萧桐已经吊了三天的营养针,按说身体虚弱得很,这会儿却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攥着俞轻寒的手像钳子一样,俞轻寒挣了两下没挣开,不知萧桐闹出这动静是好是坏,一时方寸大乱,萧桐萧桐地连叫了好几声,萧桐的手却越攥越紧,最后萧桐卯足了劲儿,揪着俞轻寒的手把她从床上推了下去,俞轻寒一个踉跄,在地上滚了一圈才爬起来,等她站起来喘了几口气,再去看萧桐的时候,萧桐已经又恢复了先前木然的模样,刚才那一瞬间消失得太快,以至于俞轻寒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萧桐两只手牢牢攥紧了自己的衣领。
一瞬间的热烈鲜活,转眼归于死寂,就好像……就好像回光返照一样。
俞轻寒手上还拿着预备给萧桐换上的干净衣服,她愣愣地站着,好像和萧桐得了一样的病症似的,许久才重新动作,拖着步子,一步一步挪到床边,把萧桐散在额前的长发捋到耳后去,露出她漂亮的额头和眼睛来。
“萧桐,你现在,连我也不信任了,是么?”俞轻寒摸着她的脸,说完,自己先笑了,笑完了,就坐在萧桐床前不做声,陪着萧桐一块发呆。
好像她这几年做的那些事儿,也没什么能让萧桐信任的。
不洗澡,不换衣裳,爱钻墙角,没几天,萧桐身上就开始有味儿了,连护工都忍不住委婉地提醒,俞轻寒寸步不离地守着萧桐,却好像什么也没闻到似的。
陈落接触过的病人多,比萧桐严重多的也见识过,尤其是遇到家人不管不问扔进医院的,身上的味儿更是大了去了,所以她走进病房时面色自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对萧桐做了一些常规检查询问,又问俞轻寒,萧桐是否每天按时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