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该清醒,多明显的证据,只怪色欲熏心蒙蔽了双眼,等她自个儿现了本事方才知晓。
我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她,她便在我面前现了原形,挂着腐血烂肉的骷髅脑袋,两个眼睛黑洞洞的只剩眼眶,一口森森的白牙嘎吱作响……她确实是个厉鬼,我都想起来了。
披了这么一张美人皮,原形是那么个吓人玩意儿,我的大脑叫嚣着逃跑,双腿却哆嗦得迈不动步,只得硬着头皮道:“你……你这女鬼!今日我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便!”
阿鬼惨笑,眼里泛着水光,下一秒泪珠子就要落下来,“柯语岚,好……你好……好狠的心肠!”
她气到极点,牙齿咬得咯咯响,脸颊控制不住地抖动,扼住我的咽喉,双目通红,“世人都道男子薄幸,殊不知女子无情起来比男人更胜一筹!柯语岚,我便挖了你的心看看!看看那颗薄情寡义的心究竟是不是红的!”
她说着,另一只手五指骤然长出足有四寸的尖利指甲,抵着我的心脏处,生生穿透几层布料,刺进皮肉里。
我被她掐住喉咙,挣扎着发不出声音,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温热的液体顺着皮肤向下流动,浸湿了内外几层衣裳。
阿鬼拔出刺在我胸口的手指,指甲上鲜血淋漓,血一直流到她的手腕,又沿着腕子隐没在那件红色的嫁衣里。真不知是衣裳染红了血,还是血染红了衣裳。
她瞠目欲裂,连眼白都布满红血丝,桀桀地笑,笑声诡魅,染血的指甲递到嘴边,灵巧地伸出舌头在上头舔了一口,带了一点血沾在嘴角,不折不扣的厉鬼,我却没来由一阵心疼。
若是能选,谁不愿好好投胎去,非得凭着一口怨气化成勾魂索命的厉鬼永世不得超脱?我想起那老牧民的话:新婚之夜,吊死在了新房里。
阿鬼珍而重之的一身嫁衣,终究没能为自己的爱人而穿。
“柯语岚,原来你这么薄情的人,心头上的血竟然也是热的。”阿鬼舌头一勾舔干净嘴角沾的血迹,还是那张狞笑的脸,我却不怎么怕了。
她就算是厉鬼,到底也是阿鬼,是那个娇俏动人的女子,只是……
她的一只手还捏着我的脖子,我抓住她的手腕,拼尽全力挤出几个字:
“我是……白……安寻……不是……柯语岚!”
我是白安寻,就算我有柯语岚的记忆也不是她。
☆、第五章记忆
“好,好……你说你不是柯语岚,那你便亲眼看看!看看你究竟是不是柯语岚!”阿鬼松了掐我脖子的那只手,反手攥着我的前襟,拖着我进了黎台城。
她把我带到一处破院子前,院子不大,围墙塌了大半,梁柱腐朽,几间瓦房也被沙土埋了,只有门前一块黑色的大石头,上了釉一般锃亮。
阿鬼在门口站了许久,迟迟不进去。我胸前还有阿鬼留下的五个窟窿眼,寻常伤口不过片刻便可结痂,这五道伤口甚是奇特,半刻钟过去仍是血流不止,血浸湿了我大半身衣裳,动一下犹如刀割。我的眼前渐渐开始模糊,就着阿鬼的手臂作支撑,勉强不让自己晕过去。
“这里曾是我家。”阿鬼抚着门口的大石头叹道:“我踏遍这城里每一个角落,唯独不敢来这里,语岚,你可知我在这城中枯等了多久?”阿鬼轻笑着问我,她的面色恢复如常,看着我往外冒血的伤口,好似在看什么有趣的事。
我双腿已经没了气力,虚弱地靠着她道:“两……两百年……”开口时胸腔震动,扯着五道伤口,像被一只野兽狠狠地撕咬,我能坚持到现在,大约是疼得厉害,连晕过去也不能。
“从前这城里进了人,我只当他们是送上门的鱼肉,吃干净他们的魂魄便扔出城去,可是语岚,你毕竟不同。”阿鬼指尖沾了我身上一点血,擦在那块黑亮的石头上,“两百年,哼,两百年……”
普普通通一块石头,沾上献血的那一刻发起光来,淡淡的柔和的微光,范围不断扩大,把整座宅院,连带着阿鬼和我悉数拢了进去。
阿鬼手若柔荑,贴在我胸口上,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我心上盘旋,伤口的疼痛逐渐减弱,最后竟然消失无踪。我惊愕地摸摸胸膛,沾了满手未干的鲜血,五个窟窿已经痊愈,连个疤痕也不曾留下。
“你负了我两百年,这么死了,岂不可惜?”她执起我鲜血淋漓的手,眼睛笑得弯弯的,“语岚,两百年,你终于回来了。”
不知为何,我眼眶酸涩,摇摇头退后几步,“我不进去。”我胆怯了,我不敢进去,不敢窥探阿鬼的痛苦。
还是被阿鬼拽了进去,不算进去,只是站在门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