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子修掀起眼皮,看向他。“殿下不是知道答案吗?”裴玄瑾闷笑,落子。“我就知道,她没这么容易死,狡猾的小东西。”他模样长得贵气,嗓音也贵气,声如金石,带着麻耳朵的磁性,隐隐透着几分霸道狠厉。坐在对面的章子修心思全都被拉进了回忆里。大战那日,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站在他的明公裴玄瑾身边。睥睨着惨败的联合军。那时的李元英,胯下千里良驹,身着红袍,手握银枪,正在万军丛中厮杀。她盔甲上沾满鲜血,原本利落束起的头发也散了,在利刃和厮杀之中,她宛若一条被困的游龙,灵活敏捷,也凶狠嗜杀。章子修从未见过这样的李元英,这般璀璨,这般惹眼,她似乎天生就是属于战场的。她耀眼夺目的样子被一旁的裴玄瑾也看在眼里。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有些按捺不住。“别伤她,我要活的!”也正是裴玄瑾这声抓活的,李元英跟万倾越才有机会逃出邕凉城。…拿到药材的李元英,推着一个小木车,闪身进了一个被人遗弃的旧院落。她摘下面罩,掀开斗笠,将木车上的一袋袋药材拎了下来。刚打开一个布袋她就发现了不对劲,将药材全部倒出来,整个袋子里只有表面一层是药材,剩下的全是干草。将其余的袋子打开查看,发现全是这样。她手拎着空荡荡的布袋子,颓败地跌坐在地上,她蜷缩着,低着头,发丝遮住了她的脸,眼泪跟珠子似的滚落在地上,溅出两个小土坑。肩膀耸动,连哭也是无声无息的。推开房门,床上是奄奄一息的万倾越。那日二人坠崖,万倾越牢牢地将她护在怀里,幸亏崖底植物繁茂,不至于让二人丧命。可是崖底湍流的河水,却将万倾越差点撕碎。李元英走到床上,掀开被子,正要去脱万倾越身上的盔甲。万倾越一把将她的手腕握住。“别管我了,去找你二哥。”李元英不吭声,挣开他的手,将缠绕在他盔甲上的止血布条撕开。再一点点,小心翼翼地,用刀粘连在伤口上衣物盔甲剥落。脱了上衣,她要给万倾越脱裤子。万倾越喉结一滚,语气惊慌。“别!”李元英瞧他一眼,没理,继续脱。“我没有拿到止痛药,一会可能会很痛。”万倾越整个人赤裸地躺在床上,他身上好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尤其是胸前那一道,仿佛要将他整个人撕裂成两半。他将脸朝内,白皙的脸皮儿连着脖子耳朵全是一片粉红。李元英将他伤口上的脏污简单清理了一下,然后拿起一旁的烧刀子酒。她没急着给万倾越的伤口消毒,而是扶起他,先让他喝了两口。万倾越不敢看她,原本的桀骜少年郎,此时害羞又敏感脆弱。李元英找了根木棍让他咬着。然后将手中的烧刀子均匀利落地撒在万倾越的伤口上。烧刀子刚倒下去,万倾越整个人都绷紧了,肌肉肿胀,皮肤下的青筋蜿蜒而起。他猩红着眸子,痛极了,却没吭一声。李元英拿起炙烤过的银针,穿上线,像缝一个破旧的布娃娃一样,将万倾越那几处骇人的伤口缝了起来。他看着面前灰头土脸,手上沾满鲜血的李元英。虚弱地抬起手,将她的眼泪擦掉。“哭什么?”他问。李元英紧紧抿着唇,不吭声。万倾越笑。“从小到大,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掉眼泪。”李元英的手停在半空,她在沉默中渐渐崩溃,终于忍不住哭喊了出来。“我当时让你放手,你为什么不放?”混战那日,要不是为了救李元英,万倾越根本不会掉下悬崖,他大概率会跟李琰还有李时雁一样被生擒。万老将军对裴玄瑾有恩,他是不会杀万家这唯一一根独苗苗的。万倾越的神情虚弱温和。“从前一直是你保护我,这次也让我保护你一回吧!”李元英哭着,手上的动作没停,给万倾越处理着伤口。“腿上没伤,你帮我盖一下吧!”万倾越面红耳赤道。要不是万倾越提醒,李元英根本没注意到这茬儿。她用袖子将眼泪一抹,指着万倾越大腿侧面的大口子。“这还叫没伤?”万倾越喉结颤了颤。“小沛,我,我很不自在。”李元英俯身在他胸前,咬断棉线,灼热的气息激得万倾越身子一颤。“小沛!”她迎着光继续穿针引线。“你别废话了,我一会儿就好。”这场缝针,终于在万倾越满脸通红,和李元英的目不斜视中结束了。李元英在这间旧院子里翻出几身男人的衣物,她打水洗干净,晾在院子里。如今已经入夏,衣服没到天黑就已经干了。她将洁净的衣物给万倾越穿上,又把干草里的药挑出来熬了,然后给万倾越喂了下去。夜里万倾越伤口疼得睡不着,李元英就坐在床边陪着他。俩人讲起小时候的事,分散精力,说到有趣的地方,李元英忍不住笑出声。她笑,万倾越便陪着她一起笑,目光温柔处是她一个人的影子。李元英虽然没有万倾越伤的重,但身上也是被摔的大片青紫,加上她今天又是盗仓库,又是晒被子洗衣服,累得不轻,迷迷糊糊就歪在一旁睡着了。她脸枕着万倾越的小臂,脸颊被压得变形,很滑稽。“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脏,你就敢睡在我身边。”万倾越支起身子,一扫刚才虚弱无力的样子,伸手将李元英捞上竹床。受伤是真的,装虚弱亦是真的。李元英乏累极了,睡得很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万倾越挨着她重新躺下,将她脸颊的碎发拨开,手指轻轻戳了戳她。“月万仇说得没错,我的确卑鄙,我曾经说过,就算你不愿意,我也会强要你。可小沛,我现在后悔了,当你掉下悬崖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他吻着她的发,哑声呢喃了一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