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心里憋着一口气,骂道:“老子是一心为你们想,当了一辈子牛马,临了让你们堂堂正正的做一回人。难道我还做错了吗?”
焦大犹豫道:“老爷,非是我们不领情,只是不想被赶出去,流落街头。”
一个年纪与焦大差不多的杂役也道:“我们为宁国府劳作了一辈子,习惯了,要是突然放了良,反倒不踏实了。求老爷体谅我们的苦衷。”
贾珍终于明白了,就如同当年国企实行聘用制改革,由固定工,变成合同工,明明一样的工作,偏生出许多不同的想法,手里的金饭碗铁饭碗变成了瓷饭碗,生怕聘期一过,单位就不要你了。
贾珍陷入了沉思,不放奴,那是和圣旨对着干,更何况这档子事本就是贾珍闹出来的,你不放,谁会饶过他?放吧,眼前这老家伙顽固的很,索性就让他做一辈子奴才。
好在是放奴,又不是废奴。
想到这里,正要开口,身边的妙玉小声对贾珍道:“不如给他们签一个长一点的契?”她看了一眼焦老爷子,笑道:“比如老爷子,签个四五十年的就可以了。”
焦大眼前一亮,他自然是认识妙玉的,今儿瞧她这个打扮,随即笑道:“还是姨娘料得周详,我可不是要签五十年的?”
贾珍索性将在府里劳作了三年以上的全部放了奴籍,准予自谋生路,也同时提供一份三五年乃至五十年不等的契约。
当然,对于贾珍的通房丫头们,自然一道放了,签了份没有时限的契约,从此以后,算是良民,不受良贱不婚的限制了。
这真是令人欢欣鼓舞的事儿,但几家欢喜几家愁。忠顺王府就不用说了,闹的凄凄惨惨,据说连琪官也被皇太后派人监督着送出去。里头有个一小女孩儿,在王府里胆战心惊,当她走出王府角门的那一刻,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她大喊着:“娘……娘……娘……”随即气绝而亡。
路边的行人,她的同伴们,默默的抬着她小小的遍布伤痕的身体,绕着忠顺王府转了一圈又赚了一圈。
大家都没有说话,压抑的气氛让往常凶狠的护卫都缩回王府内。
接下来的几天,陆续有人来到宁国府的石狮子前磕头。宁国公贾珍仁义的名声从此传扬开来,以至宁府下人出去买菜,多有不要钱的。这与原本世界里让人鄙夷不齿,说是除了那两个石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的宁国府何止相差万里?
忽然获得万民称颂的贾珍,此时却并不开心,他从来没有那么崇高的理想信念,也从来不是为了解救他们才推动这个事,他一切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他自己,为了他的宁国府。他本性就是那种自私自利但又良心未泯的人,而今时俗将他拔高到那种程度,将他塑造成圣人一般,难免会让他觉得束手束脚,动则被道德绑架,便不顺他意了。
他觉得自己有了两张面孔,一面天使,一面魔鬼。
有个词,叫伪善。
有个人,叫王莽。
第二百二十七章宝玉歪香玉来
被后世称为本朝第一大仁政的圣旨下达,其影响极为深远,早就从神京播散来,给太多的人带来了希望,也给太多的人带来了苦恼。
正如荣国府内,宝玉就很伤心难过。
他刚赴了密友赵静尘的离别宴回来,与他同行回乡的还有几人,都曾执手同榻详谈,亦是同道娇客。
他失魂落魄的回了怡红院,彩云见他如此,忙迎上去问:“哟,宝二爷今儿这是怎么了?难道被姐姐妹妹们说笑了?”
宝玉也没搭理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你说,都是那样的人儿,为何这世道就容不下他们?要说是陋习俗敝,自古以来,多少骚人墨客莫不深谙其中,也有多少名篇佳作流传后世?岂能以一人之好恶而大加挞伐?真真是没有道理,没有道理!”
彩云和彩霞面面相觑,以为他又在何处见到了一个绝色,又得不到,只好回来发牢骚,说些听不懂的话。
彩霞笑道:“二爷说的是哪样的人儿?难道比园子里的姐妹都美?”
宝玉叹道:“那是两样的美,如何能比?姐妹们都是清净女儿,如水一般。而我说的他们,既有水做的骨肉,又有大地的浑厚,集柔美刚健于一身,呵,真是上天恩赐的尤物!”
彩云疑惑的念着:“有水,又有土,那不就是浑水么?有什么好看的?顶多也就做个泥胎瓦罐什么的。”
宝玉被她这么一打岔,半点心思也没有了,恼恨的看着她,“真真蠢物!打水去,我要歇着了!”
彩霞在一边偷笑,小声劝彩云道:“你也少说两句,还不知道他的性儿,无论他说什么,你就当没听见,任他胡诌一通,也就好了。”
彩云啐道:“听的多了烦,就想驳他一下嘛。”
两人嘀咕着,一起打了水进来侍候。
宝玉嘴里不知道还在念些什么,彩霞唤道:“宝二爷,奴婢给你擦擦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