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听说,不觉欣然跌足笑道:“有幸,有幸!果然名不虚传。"便抓着他的手引进来。
绮霰斋书房一带被改建成荣国府宗祠,故在仪门内另寻一处暖阁作为宝玉读书处。
三人志趣相投,故相谈十分热络。宝玉将《西厢》取出共读,于不解处向琪官讨教。
琪官笑道:“不如我演绎一曲,公子自当了然。”
宝玉喜不自禁,忙说到:“公子之称显得疏远,不如便叫我宝玉,方才是亲近之意!”
琪官也不梳妆改容,以男装唱崔莺莺,只见他羞怯婀娜,仿佛中见着黛玉的影子,忽又不见,闪过宝钗湘云的面儿,却都不是。愣愣的看着翩跹舞动的琪官,抚手赞叹道: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
琪官演至草桥店梦一节,一人难以尽兴,遂强邀宝玉替了张生,秦钟代了红娘。
宝玉情动意合,只一遍就熟悉了。
双手相执,耳鬓厮磨,心念着:春意透酥胸,春色横眉黛,贱却人间玉帛。杏脸桃腮,乘着月色,娇滴滴琥显得红白。
半推半就,又惊又爱,心想着:多丰韵,忒稔色。乍时相见教人害,霎时不见教人怪,些儿得见教人爱。今宵同会碧纱厨,何时重解香罗带。
词曲已毕,余情未了。
宝玉讶叹道:“今日才知此中之乐!”他从书架后面取出一坛春酿,秦钟打开一卷《孝经》书盒,里面拿出两个酒盅。
宝玉斟酒与他,眼不曾斜视,“生长至今,不见你一般人物,真是上天待我不薄。”
那琪官早沉浸风月场中,如宝玉魂色授予者,见得多了。但宝玉眼睛清名,绝非俗人可比,且又不以出身下贱,能折节相交,可谓知己。便也放开胸怀,畅叙幽情。于己身所历,大略文过饰非。宝玉犹钦佩不已。
及说至府中所见,琪官问起:“适才在贵府偶见一女子,细挑身材,容长脸面,穿着银红袄儿,青缎背心,白绫细折裙。不知是谁?”
宝玉想是袭人,心中一痛。
秦钟也猜到了,倒酒笑道:“蒋兄,宝玉宅中之事,岂可随便谈及?自罚三杯!”
琪官察言观色,知他有难言之隐,忙起身赔罪。
少顷,宝玉出席解手,琪官便随了出来。二人站在廊檐下,琪官又陪不是。宝玉笑道:“你我一见如故,不必如此。只是今日初会,无甚相赠。"想了一想,在袖中取出扇子,将一个玉扇坠解下来,递与琪官道:“微物不堪,略表情谊。”琪官接了,笑道:“无功受禄,何以克当!也罢,我这里得了一件奇物,今日早起方系上,还是簇新的,聊可表我一点亲热之意。”说毕撩衣,将系小衣一条大红汗巾子解了下来,递与宝玉,道:“这汗巾子是茜香国女国王所贡之物,夏天系着,肌肤生香,不生汗渍。昨日北静王给我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别人,我断不肯相赠。二爷请把自己系的解下来,给我系着。”宝玉听说,喜不自禁,连忙接了,将自己一条松花汗巾解了下来,递与琪官。
二人相携进了阁子,秦钟却已不见踪影。
他们说到热切处,喝到酒酣时,都解了衣裳。不觉人影摇曳,汗巾相结。
自此后,两人常相往来,或在府外数人小聚,或在北静王驾前承欢,与他人不同。
此日,园中桃花满树,一阵清风徐来,山陇上落英缤纷,飘飘荡荡满地皆是。
黛玉身上穿着淡紫兰花刺绣镶领粉红对襟褙子,里边白色交领中衣,然后一袭白底绣折枝红梅长裙,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走在树下,花瓣飘扬,落在她头发上和身上。
便放下花锄与花囊,用花帚轻轻的扫着,将地上的桃花聚成一块儿,一片片捡起,吹去泥土杂草,小心的放入花囊。在她眼中,这一片片的花瓣儿,正如她自己一样,舍了家离了群,零落在尘世,不知香魂何处,泪洒青丘。
不一会儿,她已将花囊装满,既是感怀伤春,又是思念成灾,泪珠儿滑落,正滴在花瓣上。“汝本洁来还自洁去,得一掊之土掩覆芳骨,纵然风流去尽,犹有暗香浮动。斯时斯地也,非独卿等魂牵梦绕,亦是奴念兹在兹,心中凄凄焉,须臾不敢忘却。”
她叹息良久,才提起花锄,恐怕脚步践踏了地上花瓣,小心翼翼的走到山坡向阳之处。她娇喘微微,额上沁着香汗,举目而望,前边绕绿堤,拂柳丝,穿花过径。小桥横跨,流水清潺,确是个好所在。
花锄带出浅坑,清风送来深情。坑内又有数瓣桃花。
黛玉一一拾起装入袋中。刚要将花囊埋入,头顶忽然洒下无数桃花,“桃花羞作无情死,感激东风。吹落娇红,飞入闲窗伴懊侬。谁怜辛苦东阳瘦,也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
贾珍从桃林中转出来,赞道:“玉儿可谓桃花仙子,果然国色天香惭西子,羞煞百花不敢开。”
黛玉见是贾珍,即转忧为喜,又由喜为嗔,恼道:“前一首采桑子算是极好,颇合我的意味。只刚才那一句,油嘴滑舌,你留着说给别人听吧!我才不要呢!”
贾珍上前为她拭去泪痕,“这些日子不见,怎么又哭哭啼啼的?真打算将潇湘馆里的竹子哭成斑竹不成?一点也不让人省心的。”
“呸!”黛玉打开他的手,瞧见他拿的仍然是自己的旧帕子,俏脸红红的,便夺了过来,嗔道:“一个大男人还用我的,羞也不羞!”
贾珍急道:“你快还给我,不然我睡不着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