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它没有微笑。
或许,上次,它也没有。我越来越怀疑那只是我的错觉。
池塘的水在晨风里微微荡漾,我悠长地叹了口气,想起了老师。
是的,对于她,我只记得「老师」这个称呼,别说她本来的样子,就连她的姓氏我都忘记了。
就像张涛说的那样,我们小时候那个年代,并不是没有问题儿童,而是大家都不关注罢了。我小时候,就有严重的强迫症,这种症状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消除,比如,我总是在出门前忍不住检查行礼箱和门锁——虽然自己明明知道已经锁好了。
那个时候,我的症状已经很严重了,总是强迫自己去做自己不想做、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情。我杀死自己最喜欢的小狗,辱骂自己的母亲,伤害自己最喜欢的朋友,抓着自己最害怕的老鼠吓唬别的小朋友。我心底明明不想去做那些事情,害怕那些事情,可是身体却不听使唤,总是强迫自己去做。
老师是个志愿者,她和现在的我一样,也只是半瓶子晃荡的心理学老师,或者,她仅仅是个心理学爱好者。当她看到我一边吃着令人恶心的毛毛虫一边哭泣的时候,她做了一个影响她一生的决定——她要挽救我。
她决定用她那「半瓶子晃荡」的「药水」,来治疗我满身的伤疤。
我说过,她做了一个影响她一生的决定。因为她死了。
那天她站在池塘边,我猛地把她推了下去,她只挣扎了几下,就沉入了水底。我知道,我心里是多么喜欢她,可是我无法控制那双手。
长大后,我毅然选择了就读心理学,可是今天,我像当年的她一样,不过是半瓶子晃荡罢了。所以,我不敢去当真正的心理医师,不敢面对真正的病人。我只能,像现在这样,带着有性格问题的孩子玩玩夏令营而已。这些孩子并没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如果一定要说有,那也不过是「感冒打喷嚏」级别的小病罢了。
其实,我害怕这个大院,恐惧这个池塘,但是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选择这里来当夏令营的大本营,就像我当年无法控制自己把她推下水一样,越害怕来,越不想来,越偏偏要来——你可以认为,我是个固执而勇敢的人。
「孙老师……」怯怯的童音把我拉回现实,梅小苹小心翼翼地站在我身后,晨风有点凉,她披着自己的小毛巾被,被子的一角被她含在嘴里。
她说:「你是来看婶婶的么?」
我一颤:「石品品都说了,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婶婶,你们串通好的,是不是?」
「哦……」梅小苹羞赧地一笑:「其实石品品一开始说池塘里有讲故事的金鱼婶婶时,我也不相信,不过后来,我感觉真的有金鱼婶婶啊……因为石品品讲的故事太好听了……小孩不可能讲出那么好听的故事,所以一定是金鱼婶婶躲在他背后讲的!」
「你是说,你们所说的婶婶,是金鱼婶婶,而不是……」我沉重的心一下子松了下来,看来果然是自己做贼心虚,昨夜,不过是孩子们童话般的幻想罢了。
「哦咧!当然是金鱼婶婶了!」梅小苹甜甜地笑着。
梅小苹说:「哦咧!」
哦咧!
后来几天发生的事情,让我情愿他们口中的「婶婶」是我去世二十年的老师,我宁愿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存在,不愿意再听到「哦咧!」两个字。
就像我最先留意到的那样,一开始,梅小苹只是偶尔说一下「哦咧」,后来,她就像石品品一样,说每句话前,必须先说「哦咧」了。
一开始,只是梅小苹一个人说「哦咧」,后来,柳嘉嘉也开始说了,再后来所有小朋友都「哦咧」个没完。
「哦咧!我们玩捉迷藏吧?」
「哦咧?黄磊躲到哪里了?」
「哦咧!我找到柳嘉嘉了!」
「哦咧——老师,我饿了,什么时候开饭啊……」
石品品就像个病原体,他把「哦咧」传染给了每个小朋友。
当我满心担忧地跟李颖和张涛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更令人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李颖笑着说:「哦咧!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你没发现,自从大家开始和石品品一起玩后,变得越来越开朗了么?你看梅小苹,不咬着毛巾被也能睡着了。」
张涛也很开心:「哦咧!我觉得我们以后应该让问题小孩和正常活泼的小孩一起玩,这样才更加有利于治疗。这是我们最成功的一次夏令营!」
「你们怎么都哦咧了?」我紧紧皱着眉头。
李颖说:「小孙,你不觉得『哦咧』是个很有感染力的词么?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心情额外畅快呢!石品品这小子,真有一手。」
「难道你们忘了石品品是个多么诡异的小孩了吗?他装神弄鬼,他能模仿自己看不见的人的表情,他很可疑啊?怎么你们都站在他这一边了?」我急道。
「哦咧?」张涛望着我:「以前是我们太神经质了。后来事情不是真相大白了么,石品品只是个有着表演天赋具有感染力的小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