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夸奖的话,阿市好像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呢……”阿市小姐缓缓低下头,黯然失神地说:“毕竟还不到十岁,就看到长兄与次兄,这对亲生兄弟之间相互残杀,从那时候起阿市就明白,是身在十分特殊的家门了。”
触到对方痛处,流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
倒是阿市小姐自己瞬间就调整过来,露出甜美但稍有点僵硬的微笑,摇头又道:“现在可很不得了的乱世啊!许多百姓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只因为受到兵灾波及,就失去了所有的家人和财产。相比之下,阿市的经历不值得一提,理应知足才是……”
流云仍是无言以对。
阿市小姐的声音越来越轻,渐渐消失,然后只抱着膝盖,靠着舱壁,转头望向窗外的夜景,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时候流云被三个睡着的小姑娘拉扯着走不开,只能坐在原地静静看着面前这副清冷凄美的身姿。
然后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难以言状的情愫。
话说,阿市小姐可算东瀛人最喜欢的那种玲珑美人,皮肤白皙细腻毫无瑕疵,五官娇小精致得像是手艺人捏成的瓷娃娃,丝绸般的秀发柔顺笔直地垂下来好似瀑布,总而言之就是无处不在散发着逆年龄的青春气息,给人的感觉好比清晨时分伴随着露珠的枝叶花骨,轻轻捏一下就会滴水来。
同时整个人又具备一种难以言状说不出来的气质,令人亲近怜爱,心生好感,不忍伤害,不想拒绝。
用后世的话来说应该叫做“少女感”。
《世说新语》中“我见犹怜,何况老奴”的掌故,大约是同样的道理。
也许正是这种“少女感”吸引了织田家的一众家臣。
然而流云并不太感冒。
他一直喜欢的是长身玉立绰约多姿的成熟女性,若是有一份舞刀弄枪不逊男儿的英气更好不过,雍容端庄温婉贤淑令人如沐春风的那种也行。(不要误会,并没有特指归蝶和宁宁)
至于纤瘦娇憨的“合法萝莉”嘛……反而没有太多情结。(说好的炼铜可耻呢)
尤其以名字自称这一点,颇有“恶意卖萌”的味道。
所以对于阿市小姐的魅力光环,能够进行有效的抵抗,不至于像其他人那样沉闷其中。
前几天,归蝶夫人带来信长的提议,说要结亲,流云也能断然拒绝,丝毫未觉得可惜。
然而现在——
月光被云朵所遮挡,昏暗的灯光随着水波起伏,阿市小姐的脸也是很难看清。这样精致玲珑的容姿,搭配上清冷忧愁的神情,在这幽玄静哀的气氛下,流云发觉自己很难不产生保护欲望。
整日只知抱怨如祥林嫂那样的人,就算原本真的很惨,也不免招来周围的厌烦,获得不了太多的同情心。
而像阿市小姐刚才这样,一直说着“知足”,说“不应抱怨”,反倒更叫人心疼了。
人类的情绪很奇妙,有着难以总结的奇妙规律。
不过尽管生出了一丝情愫,却并不完全是男女旖旎之意。
况且流云早已下定决心,不可薄待了伊织,也容不得自己动摇。
他仍是安静地坐在地上担当护卫,任由三个小丫头偎在身边安睡,没有表达出任何多余的亲近态度。
如此不知过了多久,阿市小姐盯着窗外漫无目的看了好半天,回过头来,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又对流云说:“佐佐木大人,您听说过‘袋中豆’的事情吗?”
流云点了点头:“略有耳闻。”
所谓“袋中豆”是一件发生于六年前的掌故。
当时织田信长挥师攻打越前的朝仓义景,浅井长政原本是友方,但在信长出发之后却忽然倒戈,率兵截断后路,令织田大军陷入绝大的危机。
而阿市作为浅井家的正室夫人,却派人给娘家人送去了一袋被困住两端的豆子,以示提醒。
信长立即得到情报,才及时从金崎平安撤退,保全了自身力量,数年后卷土重来,消灭朝仓、浅井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