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伊织并非盲目无知的少艾,而是有成熟阅历的妇人,她眼中的景仰与感激,似乎并不那么单纯,而带有某种责任的重量。
况且,理论上讲对方是亡兄的遗孀,自己是多年不见的末弟,这种关系想一想就有些敏感,流云下意识觉得保持距离会比较好一点。
这时候那江口助左卫门终于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了,扑过来跪在地上,激动到声泪俱下的程度:“原来流云大人在舜山禅师那里学到了这么高明的武艺吗?看来佐佐木家不仅是没有绝嗣,而是马上会振兴啊!速水清兵卫那个家伙真可笑!呜……先主……先主如果能知道的话,也会感到欣慰吧!”
“蜂须贺大人可是见多识广的人。既然他刚才都那么说了,妾身相信流云大人一定会光大佐佐木家的门楣。”伊织顺着话题微笑着说:“以流云大人的才能,就算不是在佐佐木家,一样可以功成名就。但佐佐木家若没有流云大人来继承,恐怕完全看不到振兴的希望……如此说来,能够迎回流云大人,实在是我们三生有幸。”
“是啊!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江口助左卫门似乎是词汇匮乏,只是不断地点头应和,热切地拉着流云的衣袖,泪眼汪汪,激动不已。
流云顿时觉得有点别扭。
虽然他的确是有这个打算,希望靠武艺来赚取功名,改善生活。江口助左卫门说的其实正合心意。
但问题在于对方是个糙汉子!
如果说美貌妇人的景仰之情,是让人既舒服又有点压力,那么中年糙汉子的景仰之情,就是完全没让人觉得舒服,只感到压力,以及不适了。
江口助左卫门作为一个单身的底层武士,卫生习惯显然好不到哪里去。这一扑过来跪倒下,汗水、泪水不免沾到流云身上。
以穿越者的眼光看,着实十分油腻,有碍观瞻。
不过,这家伙忠心可嘉,勤勉忠厚,是个不错的家臣,此时他为了主家的前途而激动流泪,也不好直接斥开。
流云咳了一声,不动声色退了一步,转移开话题:“说正事吧!刚才那个蜂须贺说了,要三日内领兵到横山城集结。现在佐佐木村是什么情况?人口田亩是否清晰?兵员是否充足?钱物是否够用?”
“啊,对!流云大人说的这是正事!”江口助左卫门虽然知道这是正事,但问题他是答不出来的,起身退了两步,作势让伊织夫人来解释。
这种反应倒也在预料之中。
其实来的路上这几天闲着没事,流云就一直在找江口助左卫门了解领地的情况。
但是这家伙是典型没文化的乡下武士,口才十分糟糕,完全不懂算术,只能说出“村子里有几百人,大半种田,小半捕鱼”这种程度,一问到涉及数字的问题就傻眼。
伊织夫人见状丝毫不推托,抿嘴一笑,落落大方,就要开口。
江口助左卫门瞟了旁边的老和尚兴河与小和尚随风一眼,眼神中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
伊织瞧见了,莞尔轻笑,温言道:“这两位师父想来与流云大人十分亲近,那便是佐佐木家的自己人,也请一起讨论吧。”
江口助左卫门顿时脸色涨红低头不语。
流云不禁对这妇人高看了一眼。
接着伊织才开始讲。
她看上去是个娇怯软弱的小妇人,开了口之后说话却很有条理。丝毫不显得啰嗦,却也没有漏掉什么重要的信息。
“佐佐木家在此经营了约二百年,现在已经是有近三百户百姓的大村庄了。其中三分之二务农,有水田七百零六反,畑田二百四十一反;其余则是琵琶湖上的渔民,共持大小船只一百三十艘。以惯例,每年收上来玄米大约六百余石,水产作物折算起来百贯出头。以前在浅井氏治下,规定的兵役是骑马武士一人,徒步武士十人,足轻一百二十人。这些都记在以往的书状。”
听了这话流云不禁满意地点点头:“数据很详实嘛!伊织夫人真是治家有道。如此说来,佐佐木家能够动员一百多人?”
“这个——”伊织犹豫片刻,垂首轻叹,举起手臂用袖子掩住嘴,苦笑了一声:“书面上是这样。但是以前我们的主家浅井氏,向来把军役定的很高,实际却是疏于检查。说是一百二十人,大多数时候只去了一半,甚至三分之一就能糊弄过去。”
原来如此,看来“吃空饷”这事真是古今中外皆有。难怪浅井打不过织田的呢。
——流云心里冒了这个念头,接着又问:“按伊织夫人的意思,佐佐木家实际可动员多少人?”
“过去几年,每次动员七八十人,并不会造成什么麻烦。”伊织面呈歉意道:“不过年初合战遭遇惨败,之后村子又遭到溃兵荼毒,妾身也不太清楚现在还有多少青壮能用的……”
“嗯……”流云感到这番话与来时看到的情况是符合的,因此稍微皱了皱眉,不过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其实足轻的数量倒不必担心。”伊织继续补充:“金库和粮仓目前尚算充裕,武具也勉强足够,村子里毕竟有三百户村民,无论如何抽得出百十人来。但是武士可就没办法了。佐佐木家原有七名正式家臣,但在上次合战中有三人身亡,二人不知所踪……几家或是子孙尚幼,或是无子,现在唯一剩下的只有江口助左卫门和速水清兵卫两人,流云大人您都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