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那中年小胡子来到船舱深处,居然见到一间颇为幽静的茶室,与周围血腥粗犷的环境格格不入。
室内端坐着一个半老徐娘的妇人,却并非商贾的打扮,而是披了僧袍剃着光头的尼姑,一副慈眉善目宝相庄严的模样,持着念珠正在无声地念叨着什么。
中年小胡子进了屋,赶紧跪下爬进去,把头伏在地上低声禀报,全程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
看起来这尼姑,应该就是他们商会的最高领导了。至少是在此地的最高领导。
也就是说——
草菅人命的人口贩子,头目居然是个女性,还是出家人?
对此流云觉得……觉得一点都不意外,反而相当合理。
毕竟是十六世纪的东瀛嘛,宗教从业者们是如此的多才多艺,除了本行之外啥都能插一手。
尼姑听了中年小胡子的禀报,方才缓缓放下手里的念珠,徐徐睁开了眼睛,望着门外的来客。
流云与之对视一眼,立即感到有股深远不彰的气势。
似乎对方并非普通比丘尼,而是修行有成,擅长术法的大能。
同时流云也没刻意遮掩自己。
所以老尼姑肯定也是觉察到什么,渐渐收敛起神情,目光变得尖锐起来。
双方的气场有对抗的趋势。
不过老尼姑毕竟只是做生意的,只眼神交错了一瞬间,便低下头,摆出和煦的笑容,温文尔雅道:“贵客竟要买下这次的所有货物吗?真是大手笔,贫尼一定给您折扣。”
流云没心思客气,面无表情冷冷道:“能给多少折扣?”
跪在侧边的中年小胡子,见之皱眉不悦,轻哼了一声。
老尼姑却不以为意,依旧满面春风,从容笑道:“原本是打算三百两黄金卖掉的,如果您一口气全部买下,就只收二百八十两吧!用白银、永乐通宝支付,也按这个比例。只是恶钱的话,还有额外多加一成损耗。”
这个报价相当于九三折了,已经可算有诚意。
但流云只是淡然摇头:“仍然太贵。”
跪在侧面的中年小胡子抬起头,睁圆眼睛瞪过来,颇有一种忠犬护主的姿态。
老尼姑依旧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说:“也对。您是初次上门做生意,就有这么大的手笔,贫僧应有见面礼的。那就再减十五两,如何?”
流云再次摇头:“十五两,太少。”
跪在侧面的中年小胡子勃然大怒,以眼神向主人请示。似乎是在表达了“干脆动手算了”的意思。
老尼姑伸手将部下压制住,仍是乐呵呵的表情,笑道:“您这样的态度,生意很难做啊。毕竟贫僧也要付出不少成本的嘛。不如客官先说出您想要的数字?”
这本只是一句场面话。
但流云却抓住不放:“请问,‘不少成本’是指多少?”
说到这里,不只那中年小胡子,就连老尼姑也淡定不住,神色渐渐变得有些不善。
但这家伙脸上不满之色只是稍微一闪就消失,迅速恢复到礼仪备至的状态:“啊,既然贵客询问,那似乎也有回答的必要呢。其实贫僧是上个月在近畿,见到某位大名剿灭了百姓土一揆,俘获逾万的场景……为了不让这些幼童的死于刀下,便只能找了一位重臣的门路,出高价将年幼的俘虏买下,打算送到这对马岛来充任各家海商的学徒。此行并不是为了取利,收一百五十文永乐钱,实在只有极其微博的利润了。”
这老尼姑柔软绵长的嗓音,自有一股道貌岸然衣冠禽兽的气派,一个人口贩子,居然说得好像是做善事一般。
而流云依然不为对方的任何言行所动,只是孜孜不倦地寻求答案:“请问,是何处的土一揆?哪位大名派兵剿灭?找了什么重臣?出的多少进货价?”
“……施主的好奇心未免有些过分了吧?”
老尼姑的好脾气终于消耗殆尽,语气开始变得不善。
“请为我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