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流云不禁心生感慨:“这里的领主可以称作贤能之人了!”
归蝶夫人听了这话,不以为然道:“据老身所知,此地原本是公卿鹰司家的家领,后来又被足利家赏赐给细川氏的某个支流。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是徒具高贵门第,而毫无御下之力的软弱领主,对百姓组成的‘惣村’组织束手无策,哪里能看出贤能来了?”
“原来如此。”流云闻言恍然,接着这个思路解释道:“正因为领主软弱,百姓结成的‘惣村’组织具有高度的自主性,就能避免遭受过度的盘剥,所以村民们看起来才过得不错,至少是温饱无忧的水平。”
说完这话,却收到了归蝶夫人惊讶和好奇的目光。
流云不解:“此话有何不妥之处吗?”
归蝶夫人摇头:“并无不妥。只是,老身从未见到任何一个武士,来到陌生地方时,会像您一样,首先关注百姓的衣食,而不是与军备有关的事情。”
流云哑然无言,片刻后略带自嘲地说:“大概是因为鄙人去年才还俗成为武士,之前只是和尚。”
归蝶夫人嘴角泛起不明所以的微笑,仍是摇头否定:“不然!和尚每到一地,首要关心的,是当地百姓尊奉何种教派,是否虔诚笃信,然后看看自己有无传教的可趁之机。”
流云叹道:“看来我也不曾是个合格的和尚。”
归蝶夫人忽而兴致颇高,仰首踱步思酌了一会儿,又道:“最关注百姓衣食的人,据老身所知,是一向宗的门徒。不过,他们见到田地荒废,民怨丛生,便喜形于色,因为便于煽动一揆;反之见地产丰饶,民生安乐,便大失所望,因为难以从中渔利。”
流云闻言叹道:“扶桑百姓真是多灾多难。”
归蝶夫人听了这话,再次发笑,语带讥讽说道:“莫非流云大人根据刚才的见闻,忽然生出了平定乱世,匡扶天下,以造福万民的雄心壮志?”
流云并没理会对方的揶揄之意,只是沉闷地回应说:“唐土有两句诗,在扶桑流传不广。大意是说,无论国家强大还是衰弱,百姓同样处于苦难之中。”
归蝶夫人闻言陷入思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说法呢?”
流云轻叹一声,语气略带萧瑟:“对应一下扶桑的现状就能明白。强势的大名可以保证安全,但要求高额的年贡和劳役。反之,那些无力盘剥百姓的软弱领主,就没有力量保护领内,只能坐视百姓被外敌劫掠,或是被妖怪骚扰。”
“原来如此……”归蝶夫人若有所思:“老身此生所见过的所谓‘英雄豪杰’和‘名僧大德’不知凡几,却还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道理。”
流云摇头笑了笑,将这些沉重的情绪抛之脑后,岔开话题说:“夫人,您来之前做出的承诺,刚才已经连续违反了好几次了。”
“老身的承诺?”归蝶夫人一愣。
等她反应过来,是说“不再用‘老身’作为自称”的事情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不自觉地违反了一次。
这位霸道女总裁顿时气场被破,颇有些尴尬和仓皇,装模作样咳了几声,故作淡定道:“妾身……是妾身一时失察了,抱歉抱歉,刚才定然是最后一次。”
可喜可贺,这位三十多岁风韵犹存的归蝶夫人,终于不再用“老身”那个违和感十足的词了。
流云刚觉得有点欣慰,却又同时感到另一股违和感。
仔细想想,“妾身”这个自称,似乎是上层女性专用的谦敬语,自带着一股优雅古典之意,同时也隐含着自认娇弱,甘居下位的意思。
所以伊织使用起来很贴近,小姨子沙罗勉勉强强合适,宁宁这样出身寒微但已至高位的贵妇也不错。
然而对霸道女总裁归蝶夫人来说……
唔……就好像是花木兰穆桂英脱了战袍穿上裙钗在闺房里绣花的镜头。
不过流云只稍微想了一想,没有说出口的打算。
已经借故让她改掉原来的自称了,要是这时候说仍然不对还要改……那就没道理了啊。
你又不是人家的什么人,凭啥干涉那么多呢?
就这样吧。
……
“江沼先生”所说的“海印寺废墟”并不难找。
平原上的几个小村庄一览无余,只有那处远离屋舍农田,自成一体,十分显眼。
说了几句闲话的功夫,流云与归蝶便走到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