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心灵世界里,爱只需要感动;于现世生活中,婚姻需要资格。)
恨世间莫知冷暖,直叫人得失两患。穿着黑色高跟皮鞋,蓝色弹力牛仔裤,外套淡紫色棒针衫的冷琼艳,上午去城里把头发染成黄色,烫了个发型。这使得原本非常漂亮的她变得更加漂亮非常。因为春霞在家时自己莫明其妙的伤感,也因为春霞走后自己莫明惊诧的癫狂,她明白自己今天去城里花八十块钱染一脑头发是在为谁打扮,她喜欢一个朴实敦厚的男人,喜欢这个男人的坚韧和勇敢,可她从未从他看她的眼神中发现过异样的激荡。这使她无所适从。下午从城里回来时,她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偷偷将摩托车前胎放了气,然后推着来到了肖炳恒修理店的门口。
时值秋冬之交,空气渐寒。但下午一点钟的艳阳仍是十分的火辣。肖炳恒正蹲着给一辆修好的单车上链条。他不时用手擦汗,抹了一脸的油污。
“肖哥,你把自己整成花面狐似的,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冷琼艳说完就格格地笑,笑声特莞尔。
“琼艳,是你啊!这发型好看。花不少钱吧?”望着眼前金发披肩,巧笑生怜的冷琼艳,肖炳恒也觉眼前一亮。心里想,真不愧三朵金花之魁,美得着实让人心慌!
“肖哥,我轮胎没气了,你帮我修一下吧。”
“好的,你等会。”肖炳恒搬出张小方凳给冷琼艳坐。然后将前胎打满气,再把它放进盛有水的木盆里慢慢地转圈。
“这胎没坏,可能是气门芯未拧紧,走慢气。”
“哦,我搞不懂。要多少钱?”
“又没修,给啥钱哩!”肖炳恒以男人对待美女应持的态度亲切地问:“琼艳,你大姐好吗?还有你二姐呢?”
“大姐忙生意,很操心,身体不太好。二姐夫可能明年转业到地方。”
“你家店里生意好吗?”
“有啥好哩!村里横竖就这么几个人。我妈说明天店就不开了,东西全卖给连婶。”冷琼艳漫不经心地说:“看来我要失业了,你这招工么?我来当你的助手。”
“琼艳你真会说笑,你家条件这么好,请人做事差不多。还给别人打工?”肖炳恒极不以为然。
“我说的是真的,你不要我就算了。”肖炳恒压根就不知道她这句“你不要我”是另有所指。冷琼艳见他毫无反应,暗叹心无灵犀。起身跨上摩托,作状欲走。但并未着急打火。她扫视了一下修理店内外,杂七杂八的一片狼藉。不由心生怜惜,又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肖哥每天忙得死去活来的,为什么不找个老婆理理家务呢?难道没有女人喜欢你么?”
“也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肖炳恒含糊其辞,他想到了春霞和连莲。
“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别扛着杆子不知道转肩嘛!”冷琼艳话中有话:“我这肖哥就是笨得可爱。”
肖炳恒正想搭话,却见连莲风风火火地从码头上跑了上来,急急迫迫地喊:“炳恒,快来船上搬东西。”见冷琼艳也在,就问:“琼艳你现在有空吗?”
“正闲着无聊哩!”冷琼艳回答。
“那好你也来帮忙,把东西搬进木棚里。全是你家的!”冷琼艳当然也不知道连莲这句“全是你家的”是另有所指。
连莲在码头上租了肖炳恒半截木棚开店,这在弹丸之地的竹林村,很快就家喻户晓了。可柜台货架全摆好了,货也进齐了,却未见开张营业。冷不丁家的店又关了。村民一时不方便买东西,很是着急。个个找任敬贤提意见,表示不满。连莲找到花枝俏说:“花妹子,请你帮个忙。”
“说吧!只要我做得到的。”花枝俏一边织毛衣一边喊:“琼艳,搬张凳出来给连婶坐。”
“还不是码头那间店的事。啥都准备好了,可老任村里上上下下罗嗦事多,我田里屋里的事忙不开,春耕又老是不拢岸。我这店没有人看啊!”
“咋不叫春霞回来呢?”花枝俏算是出主意。
“电话都打烂了,她说厂里效益好,缺人手,老板不让走。”连莲说话时伸手在衣兜里摸索了一阵,掏出张汇票递到花枝俏面前说:“你看,昨天春霞寄了三万块钱回来给我开店。说钱没问题,人走不开。花妹子你看看,这没人做事,钱有啥用哩?”
花枝俏接过汇票,看得很仔细。其实她除了金额啥都没看清。
“连婶坐吧!”冷琼艳搬出张椅子来。她瞟了一眼母亲递回到连莲手上的汇票,客气地说:“我去给你泡茶。”
“嗯,谢谢!”连莲笑容可掬地说:“琼艳是越来越懂事了,能给我做媳妇就好!”
“你们可是干部家庭,有钱有势,我们哪敢高攀啊!”花枝俏说这话时笑得比花枝还俏。
“花妹子,你这么说怪别扭的。可别挖苦我啊!咱俩就象亲姐妹一样,我有困难,你得帮!”连莲接过冷琼艳递过来的热茶,说了声谢,转对花枝俏说:“老任规定我三天之内店要开起来,否则就得炸锅。村民们催得紧。”
“这事是得上紧。”花枝俏表示认同。
“这事你得上紧!”连莲抬眼望了望门外不早的天色说:“我等你消息。”说完就告辞走了。
可是,得上紧的这事,会是什么事呢?连莲知道,花枝俏知道,冷琼艳不知道。
女人嘛,正如江上的漂萍。该在何处靠岸,自己是做不了主的。水冲到哪便是哪了。冷琼艳接受母亲的意见答应嫁给春耕,这让春耕喜出望外,喜逐颜开的连莲与喜上眉梢的花枝俏一合计,一场订婚酒和结婚酒一起的喜气洋洋的婚事,并小店开张庆典的酒席,以三喜临门的寓意被闪电式安排在任敬贤给连莲三天期限中的最后一天举行。村里两大户人家连姻,自是与众不同,婚礼办得格外隆重。婚庆那日,家家闭门,户户息火,全村人都聚集到了晒谷场上。杀猪宰羊,鼓乐喧天。气氛热闹非常。酒席上,新郎新娘结伴双双,逐桌敬酒。每个人都看到,新郎得意洋洋如春风暖暖;新娘喜泪汪汪似秋水汤汤。每个人都在赞叹,这夫妻绝配,真是天生一对,地设的一双。但没有人想到,春风虽得意,难解谢花伤;秋波带泪喜,不知落叶霜。
晚上闹洞房的时候,玩了很多传统花样。先是“吊鸡臂”,就是用细绳吊起一只鸡腿,由一个人站在凳子上提着,让新郎新娘同时去咬。提绳子的人故意将鸡腿晃来晃去,害得新郎新娘满嘴油腻,咬牙切齿的,十分搞笑;再是“摸元宝”,就是用细绳吊住两枚铜钱挂在新娘的脖子上,由新郎闭上眼站在新娘身后,从新娘的腋窝下伸手上去摸。因为新郎事先不知道绳子的长短,摸来摸去的很是刺激。还有“香烟新开包”;“八戒背媳妇”;“扒灰佬戴草帽”等玩艺。然后就是唱歌。春耕嗓音高亢清越,唱男高音特别悦耳。可惜他那首“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只唱了两句,就因饮酒过多倒在床上睡着了。摇他也不醒。接着是冷琼艳唱“万水千山总是情”她的歌喉如同箫音弦声。莺呢燕喃地直唱得星辰随节,风云入韵。她唱乐了大家,却唱哭了自己。大家只当她是热泪盈眶,而她流泪的真正原因,能够明白的也只有她自己。就在结婚前两天晚上,当她带着矛盾而复杂的心理去修理店,把自己将嫁给春耕的消息告诉肖炳恒的时候,他说什么来着,“婚姻需要资格。”这是什么鬼话啊?冷琼艳想不通,也不敢去想。她不知道人的一生是该忠于婚姻还是该忠于爱情。接下来是肖炳恒唱齐秦的“大约在冬季”:
(静静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
悲怆雄浑的男中音巨浪狂潮般,将她重重叠叠的心事,揉得沙碎。当然,让她如此心碎的原因,并不是说那歌词有多悱恻,多凄切。而是她始终搞不明白,肖炳恒是在为谁而感,为谁而慨。是自己?是春霞?她懊恼自己新婚之夜居然有这么多不着边际的想法,她哪知道很多人新婚之夜的想法都是不着边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