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其实早猜到了朱嫂是来给苏娘子说亲的,只是这事并不好问,便只做不知,现在见她向自己求教,哪里会不用心帮忙,遂随她重新回了屋内,“什么事你只管说吧,我自然真心相告。”
“那个京城来的于老板,你也见过的,”苏娘子既然下了决心说出,便如竹筒倒豆子般地,再无一点扭捏,“他原籍是江南的,离这里不远,年少时就去了京城,家也立在那边。到了中年,反倒恋起家乡了,想着将来落叶归根总要回江南的,便看上了盛泽镇,打算在这里置上房舍,再过上一两年便将京城的生意收了,回这里养老。”
“也不知怎么看上我了,便寻朱嫂子向我娘说,”苏娘子无奈地一笑,“我娘面上不说,心里一直觉得亏欠我,正好侄女也长大了,家传的绣活比我做得还好,便点了头,只说看我的意思。我原已经一口回绝了,可奈不住我娘、朱嫂子日日来劝,就是丁寡妇也说我该嫁,现在倒是十分踌躇。”
云娘便问:“那于老板家里还有什么人?”
“他的发妻去年死了,家里还有两个妾,又在府城和吴江县各有一个外室,又答应我娘等生意停了便都给些银钱打发了,不接到盛泽镇来。”苏老板苦笑道:“我娘特别去打听了孙老板,实情也差不多如此,便说他没瞒我,也算是有十分的诚意了。”
云娘是见过于老板的,虽是做生意的,但是在盛泽镇里往来很多年,与许多大牙行都很熟,也算是知根知底,且那人也不是油嘴滑舌之辈,将来想落叶归根也是常见,若论家身、人品,倒也配得上苏娘子。
可是,若是先前,她也许会劝苏娘子嫁了,毕竟她的那个情郎离开盛泽镇已经十多年了,一点音信也没有,恐怕一辈子也不能回来了。而苏娘子又为家里耽误了这许多年,也难再遇到更合适的人。
但是,看着苏娘子虽然为难,但连一点羞涩之意也没有,哪里是谈论亲事的样子?又不愿意如此劝她了,便道:“其实我亦不知如何,只将我的事告诉你吧。”
“我初嫁郑家时尚且年少,毕竟是结发夫妻,也曾有过好日子,后来和离出来,虽然是郑家人心狠,但其实自己也是太傻。后来我便决定再不嫁了,心里曾十分羡慕过你一直未嫁,又有自己的绣庄可以度日。再然后,我遇到了他,阴差阳错的我们就有了情,现在我又觉得嫁人还是好的,只是一定要嫁对人。”
“所以于老板是不是对的人,也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云娘说完,见苏娘子坐在位子一动未动,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簌簌地落了下来,拿帕子堵着嘴,只是一声也没有,轻轻地叹了一声气,却也不劝,只悄悄地出了绣庄。
回到家中,一面织锦,却一面在心里骂苏娘子的情郎,“你这一去十多年,倒底是生还是死,是回还是不回,为什么只没个音信!”
“让她是等还是不等呢?”
因操心着苏娘子的事,却又想到了玉瀚,十分地惦念,也不知他公事办得如何,何时回来,半晌沉不下心来织纱。
但不管怎么样,只她一人在家,织锦的时候还是多的,织机上的纱一点点地长了起来。
这一日天晚了,秋日里天已经变短了,云娘织得兴起,吃罢晚饭也不休息,遂点起了两只大蜡烛继续织。不知何时,却从后面伸过来一双手臂,尚未回头,已经感觉出是他,急忙将梭子放下,转身笑着扑过去道:“你总算回来了!”
汤玉瀚被她搂住,却不笑,只板着脸道:“喜欢织白天织些就好了,怎么晚上还要织?”
云娘想起他曾在夜里敲窗子不许自己织锦,便赶紧讨好地笑道:“闲着无事,就织一点,你看我点了这样粗的大蜡烛,一点也不伤眼睛!”
汤玉瀚却气道:“我才不心疼你眼睛呢,我是舍不得用这样粗的蜡烛!”
“你呀!”以前说织机响吵得他睡不着,现在又说舍不得用蜡烛,云娘便点了他的额头笑,又踮起脚在他的脸上香了一口,“好了,是我不该用这样粗的蜡烛,不许气了。”
汤玉瀚还是气的,却被香了一口,便绷不住了,略一用力,将人抱在怀里,低头在她的脸上乱蹭,“想我了吧。”
“是想了,”云娘也笑,“你是不是也想我?”
“事情办完,我半刻都没停留便赶了回来,你说想不想?”
两人便面对着面笑了起来。
云娘笑了半晌,“你快放我下去,那样粗的两只蜡烛还没熄呢,你岂不心疼?”
“索性烧尽了,你再没有用的就好了。”
云娘才不会说,她从绣庄回来顺路去了杂货铺子,一共买了十只大蜡烛呢,现在只用了两只,若是玉瀚知道了,定然会气坏了的。便只笑道:“火烛的事总要小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