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看起来,这个送饭的老头举止并无任何异样。因为这个大牢里关押的都是一些待审或者已审却并未判决的囚犯,因而找个不会说话的哑巴也是公门中常用的手段。这样一来,最少可以确保他不会趁着送饭的时候跟囚犯私底下有所勾连,或者给人夹带之类的举动。
于是看门的官差看过他的腰牌,再例行检查了一下饭菜之后,便挥手放行。而进去之后,牢头更是只顾着先把自己那份午饭拿出来,且端着去了值房里享用,哪管哑巴老头如何分配饭菜?
反正这些牢房的钥匙都拴在他腰上,囚犯们身上还有手铐脚链,外头又有重兵把守,想越狱?无异于痴人说梦!
简器躲在排水渠中,观察着那老头的举动。起先一切正常,但是,在送完上面一层监牢的饭菜之后,他又拎着木桶下了地牢。这地牢跟上面本来还有一条铁门,见是哑巴老头过来,那守门的狱卒不疑有他,很快就开了门放行!
此时简器已觉得不妥,但地牢他无法潜入,当下只得冒险悄悄回来外面,事急从权之下点燃了一堆放在外头的草席,并大声道:“有人劫狱!有人劫狱!快来人啊!”
这下子惊动了守门的官差,出来一看走水了,连忙围拢过来灭火。当中也有比较警醒的,立即派人下去查看狱中的情况,尤其是几个重要犯人,更要亲自验对。
随后没多久,便有官差从牢中挂彩跑出来,气急败坏的回禀:“不好了!那个送饭的哑巴是乔装的刺客!他要杀宝真和尚灭口,幸而被我们及时赶到。”
“什么?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公然劫狱——来人啊!快,增援地牢,务必要将那劫狱之人生擒!”
这监牢离洛城州府很近,起先简器并不担心来人单枪匹马能杀出重围。但片刻之后,他便发现对方另有埋伏。那人想是与劫狱者一道前来,比他稍稍落后半步,但却极为擅长使用暗器,在火势被扑灭之后,他便用弓弩先后射杀了几个官差,随后用密集的弓弩利箭封死了外面通往监狱的入口,这样一来,要冲进去里面,除非挺着肉身闯一回箭雨,自然是吓到了不少手持长剑的官差。
而后简器又发现自己先前所用的那条暗道也被他们占用了,看来是另外还有援手,准备杀进地牢!
这样一来,他便没有了选择。遂咬牙蒙上头巾,趁乱赶在那些人前头将排水沟守住了,见到一个来人便与之厮杀。因他功夫了得,这些人又触不及防,当下连败了三四个之后,那些人当中便有人道:“撤!”
简器想生擒一个送回去让主子审问,便随即追上去。谁知道这不过是对方的障眼法,待离开监牢不到一里地,马上他就落入了对方的重围。眼见数十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他这才心中一震——看来,这宝真和尚的案子,还真如主子所料,背后的真相绝不简单!
这些人显见就是想取他的性命,因而出手狠辣阴毒,幸而此时路昭明带着茗烟骑马过来找他,当下一看这情形便让茗烟牵着马退下,自己蒙上面罩,拔剑正面冲入包围圈中,与简器前后一道共同应敌。
“郎君,没想到您真是不出手而已,一出手惊人啊!刚才那剑招,那轻功,简直看得奴才就是一个眼花缭乱!”
路昭明收起佩剑,挥手止住茗烟还没拍完的马屁,问简器:“是不是来灭口的?宝真和尚呢,死了没?”
简器点点头,一脸凝重:“多谢郎君出手相助!奴才惭愧,发觉这些人要对宝真和尚不利之后便想阻止,没想到对方来了这么多人,虽然及时预警了州府官差,但并不确保宝真和尚还活着。”
路昭明没有怪他,在仔细检查了地上躺着的那几个已死的黑衣人之后,脸上的神色更加肃然。
“这事不怪你,是我低估了对方的实力。不过也好,既然他们能为杀人灭口出动这么多人手,那就更佐证了,我的判断应该是没错的……”
因打斗地点离州府监狱很近,因而他们也没多在此中耽搁。不过待路昭明一路疾行,于次日晨间到达京城时,便收到了简器的飞鸽传书,得知宝真和尚并未死于昨日的那场混乱之后,他心中初定,连忙更衣去见杨延明和许知章。
两人见着他,也是一派沉重之色,杨延明跟连早议也没去,看见路昭明便道:“子楚,此事有些棘手。那云泽寺的宝真和尚,你道他是什么来头?”
路昭明眉间一皱:“他是密宗一派的子弟?”
见杨延明微微颔首,他与许知章这才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满心震惊与疑惑。
大盛朝众所周知,皇族萧氏子弟皆崇信佛教,不论是帝后还是皇子公主乃至后妃藩王等,皆以礼佛修养身心为日常起居之礼仪。故而大盛朝国土之内,寺庙庵祠数量众多,所奉养的僧尼更是占尽了百姓的十分之一。
这些僧人尼姑社会地位尊崇,不必交税更有官府每月拨款奉养,又在百姓面前颇有几分信任和尊严,故而一旦寺庙涉案,官府便是头疼不已。
而僧侣之中也有派系,那便是前朝遗留至今尚未解决的密宗与禅宗之争,而不巧的是,如今天子日渐倾向于崇信密宗一派,早前更册封了密宗传人彩衣明王作为国师,时常召见相伴左右。
关于这些,杨延明许知章乃至路昭明都是知情的。不过路昭明并不因此生怯,剖析道:“便是那宝真和尚真是密宗一派的弟子,但是他此等罪行深重不可饶恕,就算是国师也未必敢为他出面求情。我反倒在想,他在洛城云泽寺的举动,到底是他一人之意,还是另有他人授意?”
说着,又向余下两人道出宝真和尚在洛城监牢险遭灭口之事。听得对方居然如此人多势众,且公然就在白天劫狱闯入地牢,许知章便摇头道:“那此事必然牵连更多,干系甚大。我有个预感,似乎云泽寺一案,不过就是偶然间被牵出来的一个鱼饵罢了。至于这些人另外还在哪里放了诱饵,又到底是想钓什么样的大鱼,那就还得沿着这条线慢慢找下去——”
“不能慢,再慢的话,必然生变。我觉得这些人现在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有暴露的风险,因此,当务之急,就要先从京城的寺庙中查起!”
路昭明说完,便将目光投注在身侧的许知章身上。被他这么一看,许知章顿时毛骨悚然:“干嘛这样看着我?我从来不去寺庙拜菩萨,这种事,你应该去问你院子里做饭的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