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以来头一次进到平康坊南曲,陆云望着周遭亮起的花灯、四处招揽的倩女,有些不自在。
其实,在她方知兄长与唐九儿交好时,亦是不解。甚至有一瞬间险些背着家里,暗地朝九儿喊出“狐媚子”如此的字眼。
可不知怎的,母亲知晓他二人之事后,非但未去阻挠陆卿,反而来开导自己。
“这世上大概真的有‘出淤泥而不染’这般的人儿吧。”陆云记得清楚,母亲当日出口便是这句,着实吓到自己。
后来,改观大变。即便只有几面之缘,陆云却觉得九儿格外亲切,那待人接物的顿首含笑,似是同被家母教导出来一般。
陆云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奇,只是她自己不知所以然而已。
秋娘是陆夫人母家管教出来的,自幼跟着陆夫人必定耳濡目染。她又将自己跟着主子家学来一切,传授给自己的女儿。也难怪陆云亲近唐九儿了。
……
四下的莺歌燕舞无情地曝着露华楼的冷清,赤裸裸地讽刺曾经那幢灯火通明辉煌、宾客纷至沓来的坊阁。
通天的光亮笼罩了平康坊上空,独露华楼一处缚于漆黑,格格不入。
人去楼空的消息早已传遍京都。想来听客也只是诧异一时,随后,那三字阁名,便会随着酒肉饭菜下了肚,从此销声匿迹。
被迫停滞在一连串的白龙香车之后良久,迟迟不见移动。陆云只能下了车架,不等小厮停好行装,擅自先是跑了老远。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未来过此地,更不要说能知晓露华楼于何方了。
迎面一个醉汉跌跌撞撞向着陆云走来,踱至其前。陆云向后躲着,却发现已经贴了墙角;醉汉向前探着,更加肆意大胆。呼出的酒气直扑陆云面颊,她顿时犯了恶心。
“小美人跑什么,爷请你喝……喝酒!”
“登徒子,你别过来!”
陆云猛地照着那人脸上挥去,给他腮上留下三道划破的指甲印记。
欲借机快些离开,谁想壮汉反应快,一手扣她于墙面。
“来人啊,快来人啊!救命!”陆云吓得惊呼,只盼着哪怕有一人看到她也好。
醉汉伸出另一只手轻点火辣辣的皮肉,转手抬眼,见了一丝血痕,顿失醉态。
“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也是你敢打的!”
扬手就是凌空宽掌,陆云本能闭起眼睛,却只觉身上没了那重压的魔爪,难以想象的痛楚也并未降临。
缓缓睁开双眸,印入瞳中,是慕枫那面冰冷的神情。
“滚!”
那醉汉被反手牵制后又摔了跟头,瞬时酒醒,大喊着少侠饶命,没命地朝远处逃走。
转而面对陆云,仍旧不该寒霜之颜:“小厮呢?怎得只身来了此处?”
他的语气更似万年霜冻,陆云听后竟察觉不出丝毫关切。
向来自称天不怕地不怕的陆云,此刻不顾及身旁路过的行者,兀自蹲下痛哭流涕。她只觉方才惊险——市井竟是如此可怕,平日母亲不允自己出来走动,此刻也全然理解。
慕枫慌了神,不过是说了一句话,反倒惹得陆云哭了起来。若是让旁人瞧了去,说不好误会是他欺负了人家姑娘。
“好端端的莫要哭了,我不是赶来了吗?没事就好。”
无奈之下,慕枫只好俯下身子,做起了自己不擅长的说辞。
正安慰的当儿,陆云大概是过于委屈,直接伸手勾住了慕枫的脖颈。猝然动作,慕枫上身难以平稳,幸好练武下盘有了基础,便顺势蹲了下去。
而陆云,借着慕枫那股巧劲,也是向前埋头靠上他的胸口,哭声更是惨绝。
推不开,说不得,慕枫一时没了主意,只好由着陆云宣泄脾气。
他本是格外厌恶平康坊的乱杂叫嚷,此刻却是不胜感激——那唱词赌酒之音,恰到好处地盖过陆云的哭喊,没有引得一人驻足。
陆家小厮终是赶来,纷纷跪拜在二人旁边请罪。注意到身旁有了人,陆云强忍抽噎,死死把住泪腺,猛地起身,瞬时恢复了平日的娇惯模样。
未等陆云说话,慕枫扶着膝部站起,先开了口:“都是吃白饭的吗?陆家养了你们这群废物!若是大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就算赔了性命都偿还不起!”
几个家丁都认得,面前斥责他们之人,正是自幼便常来府中走动的慕二公子,更是万分紧张,不停地喊着“小的知错、小的知错”。
“罢了,且都起来吧。”陆云还是心软,不忍他们如此,“是我自己乱跑,不识露华楼方向还瞎逞能。”
露华楼?慕枫自是诧异,陆云无缘无故来露华楼,这其中因果还真是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