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准备拔毛
西安沦陷,确实不是战之过,而是人之过。而过失的祸根,也就出在张大少爷这个新任五省总督的职位上。也正如反骨师爷宋献策所说的一样,身为东阁大学士、现任帝师、前任兵部尚书、前任辽东督师和现任陕甘总督的孙承宗,又怎么可能会容忍一个年龄和他孙子差不多大的张大少爷担任他的上司?对他指手画脚?换成你,你咽得下这口气?
平心而论,孙承宗和洪承畴在陕西干得其实并不差,杨鹤和胡廷宴留下的烂摊子,也被他们整理得七七八八,乱贼主力一度云集山西,对宣大军队的山西防线形成沉重压力,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乱贼主力被孙承宗和洪承畴给打怕了,被生生赶到了山西这边。但很可惜的是,孙承宗和洪承畴却是早早就注定了无法彻底陕西贼乱!而造成这个原因的关键,就是粮食和军饷!张大少爷之所以能在平乱战场、抗击鞑靼和建奴的战场上连战连捷,其中一个关键原因就是张大少爷的军队一直是足粮足饷,另外还有魏忠贤倾尽全国之力为张大少爷提供的各种各样火力强大又造价高昂的新式武器,而这些,孙承宗和洪承畴却一样都没有。
屠奴军的军饷是每人每年十二两,在全国位居前列,军队的伙食更是可以和普通地主人家媲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待遇绝对是大明军队的第一号!而陕西军队的军饷普遍都是每年四到六两不等,粮草也是以糙米黑面为主,一年到头难得看到几次油花,就这,陕西军队还是三天两头断饷欠饷,粮草也是时断时续,偏远州府的士兵以树皮草根充饥的事也屡见不鲜,孙承宗和洪承畴能在这么艰苦的情况下稳定军队,有力控制大部分陕西州府,其间的辛苦与艰难绝非笔墨所能形容。可孙承宗和洪承畴付出了这么多努力,牺牲了这么多心血,到头来换得的却是朝野舆论对他们平叛不力的潮水一般的指责和漫骂,还有张大少爷这个乳臭未干的顶头上司,不要说孙承宗了,就是洪承畴和绝大部分的陕西将士的心理也不会平衡。
心理极度不平衡之下,祸根也种下了,为了挽回颜面和证明自己的价值,一向以稳重见长的孙承宗赌气亲自率军出击,准备在张大少爷上任前打一个大胜仗,给张大少爷一个下马威,结果被同样了解孙承宗性格的范文程抓住空子,制订了一个诱敌深入的伏击计划。六盘山一战,孙承宗亲自率领的两万缺粮少饷的明军被超过自军十倍的乱贼包围,付出惨重代价才冲出重围,善守不善攻的孙承宗也身负箭伤。紧接着,擅长野战却轻视后卫的洪承畴再次犯错,不顾陕西军队主力已经分兵太过的危险,没有召回仍在乱贼老巢延安剿匪的军队便冒险出击,去救援本可不用救援的孙承宗,可惜洪承畴重前权而轻后守的弱点再次被乱贼抓住,也再次孤军深入远离西安,结果仅剩不到五千守军的西安城门被乱贼内应打开,李自成亲自率领的乱贼主力杀入城中,西安兵备佥事朱一冯和知府邹嘉生双双殉国,对陕西军队来说无比宝贵的粮草和武器辎重也尽数乱贼之手。
剿贼不成反倒丢了大本营,收到西安沦陷的消息后,本就有伤在身的孙承宗气得吐出鲜血,当场晕厥在地,被左右救起后,孙承宗第一句话就是含泪大吼,“全军回师西安,西安是在老夫手里丢的,老夫要亲手拿回来,给朝廷一个交代!”悲愤莫名的陕西将士轰然答应,在孙承宗与洪承畴的率领下掉头杀回西安城下,向西安乱贼发起猛攻。无奈得到范文程出谋划策的李自成太过狡猾,在兵力超过明军的情况下仍然坚守不出,以坚城消耗明军力量,孙承宗和洪承畴血战多日攻城不克,所剩不多的粮草逐渐告罄,各路乱贼却纷纷入城增援,逐渐对孙承宗和洪承畴的军队形成了绝对的兵力优势。也就在这时候,张大少爷的书信也送到了西安城下,交到了孙承宗手中…………
“狗日的张好古,把老子们陕西军队当什么了?”看完史可法代笔这封充满鄙视和不屑味道又被张大少爷派八百里加急快马日夜兼程送来的书信,饶是孙承宗饱读圣贤之书,涵养极好,也不禁气得破口大骂,拍着桌子吼道:“不要重蹈西安覆辙?意思是说,我的陕西军队不去潼关,杨作楫的河南军队就守得住潼关,我的陕西军队去了潼关扯后腿,杨作楫就肯定守不住潼关了?”
“他娘的,这条小阉狗,实在太欺人太甚了!”站列两旁的陕西众将也纷纷赤红了眼睛大骂,气得几乎想把藐视自己们如草芥的张大少爷生吞活剥。陕西二号人物洪承畴接过书信看了一遍后,也是气得脸色铁青,哼道:“无双国士?堪当大任?张好古这个好朋友杨作楫是不是无双国士和堪当大任,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一点就是,河南那些地方守备队的老弱病残,在战场上给我们陕西男儿提鞋子都不配!张好古把坚守潼关的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就等着看潼关是怎么丢的吧!”
“没错,河南那边的情况我最清楚了。”洪承畴的得力副手陕西副总兵杜文焕也冷笑道:“连总兵都没有一个,绝大部分的士兵一辈子都没打过仗,所有的军队也都没有一辈子上过战场!我敢打赌,乱贼如果真的打到潼关城下,至少一半的守军就会不战而逃,等见到血,又有一半的士兵得吓晕过去,撒腿就跑!守住潼关,做梦去吧!”
“阁老,中丞,各位将军,其实你们也用不着生气。”这时,极得孙承宗和洪承畴赏识已经担任参将的左良玉忽然语出惊人,笑着说道:“既然五省总督张部堂不让咱们去增援潼关,那咱们就别去,等他来陕西上任的时候,看到潼关已经失守的情景,脸上的表情会有多么精彩?”
“没错,就是这样,到时候看他会是反应。”陕西众将欢呼起来。而孙承宗盘算许久后,忽然说道:“不,我们不能不管潼关,必须派一支军队驻扎到华阴去,随时准备增援潼关。”
“为什么?”陕西众将一起惊问。孙承宗不答,孙承宗的幕僚鹿善继则笑道:“各位,难道你们不明白阁老的意思吗?张好古认为我们守不住潼关,可我们偏偏守住了,还是在河南军队全线崩溃的时候帮助杨作楫守住了潼关——张好古看到这样的情况,脸上的表情岂不是更精彩?”
“对,就是这个道理。”陕西众将恍然大悟,纷纷鼓掌叫好。孙承宗则又说道:“这倒不是老夫故意和张好古斗气,关键是,潼关对我们同样重要,如果潼关失守,朝廷给我们送来的粮草辎重就无法从江南直接送到陕西,只能走四川或者宣大绕路,这对我们陕西军队也极为不利,所以我们必须帮助河南军队守住潼关,保住我们的粮路咽喉。”说罢,孙承宗手一指延绥总兵张应昌,命令道:“张将军,你率本部三千军队即刻出发,赶赴华阴驻扎,乱贼一旦东进攻打潼关,你立即入驻潼关,协助河南巡抚杨作楫拒敌。记住,潼关存亡事关重大,务必要守住!”
“末将遵命!”张应昌抱拳答应,匆匆领命而去。孙承宗则又在心里狠狠补充一句,“张好古,老夫倒要让你看看,老夫亲手调教出来的军队,是怎么扯潼关军队后腿的!”
孙承宗抗命出兵增援潼关,此举固然是有和藐视自己的张大少爷赌气的成分,但援军派出去后的第三天早上,孙承宗就开始为自己的这个赌气决定感到庆幸了——第三天清晨,明军斥候探报,在凤翔府补充了粮草武器的乱贼罗汝才和张献忠等部忽然绕道乾阳,经泾阳直取潼关,同时斥候探报,自府谷南下的乱贼马守应等部也直接从富平东进,同样的兵锋直指中原咽喉潼关城。这么一来,孙承宗如果没有早早分兵增援潼关,就只能面临全力继续攻打西安或者放弃西安增援潼关的艰难选择,稍有不慎就可能导致陕西局势崩溃,那比得上现在的提早分兵,有备无患,进可攻退可守。
“呼——!”孙承宗长舒一口气,擦着冷汗说道:“想不到乱贼没流窜进陕西腹地,倒盯上了潼关。幸亏老夫提前有了准备,否则现在才去增援潼关,能不能及时赶到都是一个问题,西安城里的乱贼再出兵追击,我们的主力可就要被前后夹击了。”说到这里,孙承宗心里忽然‘嘎当’一下,开始醒过味来,喃喃道:“不对啊,杨作楫担任河南巡抚七年,期间只是在天启四年回过一次京城,张好古小子天启五年才步入的仕途,又从来没有来过河南,和杨作楫也从来没见过面,怎么可能和杨作楫是生死知交…………?”
“糟糕!”想到这里,孙承宗一拍花白头发,懊恼道:“气杀老夫也,又上这小子的当了,这小子早就算准老夫的心思和反应了!”孙承宗在西安城外懊恼又被张大少爷狠摆一道的时候,天启九年二月初七,张大少爷的军队已经在孟津渡过了黄河,全踏入河南府境内,因为陕西军情告急,河南巡抚杨作楫和巡按鲍奇谟早早就赶到了潼关亲自督阵,指挥军队严防死守,所以前来码头迎接张大少爷只有河南道御史梁之栋与洛阳知府陈奇瑜。宾主见面,张大少爷第一句话就问道:“潼关的军情如何了?乱贼有没有进犯潼关?”
“回部堂,刚收到的塘报,两天前,陕西乱贼六万余人,已经抵达了华阴,不出意外的话,潼关那边现在已经开战了。”梁之栋恭敬答道。张大少爷一惊,赶紧又问道:“那陕西孙阁老那边,有没有给潼关派遣援军?”
“派了。”梁之栋的回答让张大少爷长舒了一口气,“孙阁老派来的延绥总兵张应昌将军五天前就已经抵达了华阴,而且也接受了杨中丞的邀请,率领本部三千军队移驻潼关帮助守城。”
“谢天谢地。”张大少爷擦了把冷汗,拍着胸口说道:“张应昌我知道,从天启六年开始就活跃在平乱战场上,从一个参将升到总兵,也立了不少功劳,有他在潼关助战,我多少可以放心点了。”说罢,张大少爷又赶紧问道:“对了,梁大人,陈大人,河南守卫潼关的军队情况如何?把你们知道的全告诉我。”
“多谢部堂关心河南情况。”梁之栋拱手道谢,介绍道:“部堂,我们河南因为久无战事,自大明开国以来就没设立过总兵,除去地方守备军队外,仅有两员副将陈永盛和芮琦统属军队分驻洛阳、开封,协助镇守地方,但两位将军手里的兵力都只有四五千人,这次杨中丞紧急抽调军队增援潼关,总共只抽调到了大约五千军队,加上潼关原有的千余军队,所以能够参战的河南军队,仅有六千余人。”
“就这么点?太平了这么多年,武备松弛得也太厉害了。”张大少爷又皱起眉头。梁之栋苦笑说道:“部堂所言极是,河南的武备,确实太松弛了一些。但还有个坏消息,部堂大概还不知道,因为久无战事,河南军队的欠饷缺粮情况十分严重,士兵们最长的已经有九个月没有领到军饷了,亏得杨中丞甚得人望,保证战后一定如额发放,所以才没有闹起来,也老老实实的随着杨中丞到了潼关打仗。但粮草问题,杨中丞就没办法了——潼关的粮草,最多只能用半个月,杨中丞无数次派人催促,但户部和兵部的粮草何时才能送到前线,现在还说不准。”
“这完全是个烂摊子啊,杨作楫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张大少爷倒吸了一口凉气。旁边的洛阳知府陈奇瑜则战战兢兢的说道:“张部堂,你这次过境洛阳,如果想要在洛阳就地取粮的话,那卑职该死,只能对你说对不起了。河南大旱八年,蝗灾八年,官府粮库里早就是空空如也,卑职就连一颗粮食都拿不出来了。”
“别怕,我的粮草还算充足,勉强够用到潼关。”张大少爷的话先让陈奇瑜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肚子里,接下来的话却又把陈奇瑜吓得扑通跪下——张大少爷微笑说道:“这次西安沦陷,西安城里的粮草肯定损失惨重,在朝廷的军粮没有送抵前线之前,陕西军队的粮草补给,还望陈大人的洛阳府多多帮忙。”
“张部堂,你杀了卑职吧!”陈奇瑜拼命磕头,抱着张大少爷的腿嚎啕大哭,“卑职真的拿不出的粮食来了,真的拿不出来了啊!说了不怕部堂你笑,这还没到春荒,卑职衙门里的差役们,就已经有很多人家揭不开锅了,还在等着朝廷赈粮到了,才能喝上一碗粥啊。”
“陈大人,请起。”张大少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搀起陈奇瑜说道:“陈大人,你放心,我只是让你的洛阳府帮忙,暂时支援一下陕西战场,又没说要逼着你拿粮食。河南的灾情这么严重,我当然知道你拿不出粮食来,可我也知道,在你的洛阳城里,有一个人拿得出粮食和军饷支援前线。”
“张部堂,你说的人,莫非是福王爷?”陈奇瑜抹着眼泪试探问道。张大少爷微微一笑,答道:“除了他,还能有谁?每年两万多两的俸禄拿着,上千引的盐引赚着,全天下的王爷中就数他最有钱,这次他不出钱出粮谁出?”
“张部堂,你就别这梦了。”梁之栋和陈奇瑜异口同声的说道:“部堂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天启七年朝廷下旨让诸王捐款捐粮,全国二十几位全都捐了一点,就我们这位福王一毛不拔!这次杨中丞督阵潼关。临行前也求过他,还说只是借点银子和粮食,等朝廷发下来就还给他,他都一文铜钱没借,一颗粮食没给!”说罢,梁之栋又补充一句,“更可气的是,卑职陪着杨中丞去他的王府拜访借粮,他竟然吝啬到连一杯茶都舍不得上,给我们喝的就是白水——还是没舍得用柴烧开过的凉井水!”
“还有这事?福王爷竟然吝啬到这地步?”张大少爷有些不信。梁之栋和陈奇瑜一起郑重点头,表示此事千真万确。张大少爷则又是一笑,说道:“想不到福王爷竟然比本官想象的还要节约,不过没关系,节约一点才是好事——证明他的银库和粮库肯定都快要撑破了,咱们也可以多讨一点了。”
“部堂,恕卑职说一句不中听的话。”梁之栋苦笑道:“卑职敢拿脑袋打赌,就算你是五省总督兼兵部尚书,福王爷也不会卖你的面子,借给你一颗粮食和一两银子的。我们这位福王爷,实在是太可气了。”
“你们过来。”张大少爷招手把梁之栋和陈奇瑜叫到面前,在他们耳边低声说道:“只要你们配合我演一出戏,那我就保证可以从福王爷那里弄出粮食和银子来,还有你们河南军队的粮食和银子,我也可以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