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描述说他根本没看见过老七下床,小便拿个大可乐瓶尿进去,床尾堆了一排装满的瓶子,大便不知怎么解决;也没看见过老七吃东西,给他吃就吃,给他喝就喝,不给就不吃不喝,时时刻刻盯着屏幕,嘴里念念叨叨。
老二说早晨一睁眼就看到老七在玩游戏,晚上下班回来看连姿势都没变,有时候半夜被尿憋醒,仍能看见老七的帘子后面透着红黄蓝绿的光。
我们宿舍没有谁爱干净,每个学期床单枕套也总要换两次的,老七则不同,他整整一年没有换洗过床单被套,蓝色棉布变成某种怪异的灰绿色,身旁墙壁油腻腻的,头发一缕一缕黏在头皮上。
老七将吃剩的酸辣粉和肉夹馍塞进塑料袋丢在床上,北京的夏天闷热,剩菜隔天就酸臭扑鼻苍蝇乱飞,可老七本人浑然不觉,仿若屏幕之外的世界对他来说不过镜花水月,真实的宇宙和生命意义只存在于游戏之中。
有一天老二实在忍无可忍,爬到床上把老七的尿瓶和垃圾一股脑清理干净,指着他的鼻尖说这样下去不行,立马下床洗澡换衣服晒床单。
老七的眼神魔怔地盯着老二的脸,似乎能透过他的皮肤看到后面的索尼特丽珑屏幕,双手噼里啪啦在键盘和鼠标上飞舞。
老二僵硬地扭回头看,发现老七刚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克隆操作,三艘海盗船释放的分裂网完美封锁了四辆坦克和两个地堡的火力,神族部队一拥而上冲破防线,对手立刻打出了「gg」。
「哈,战网排名又升了一位,CQ2000你给老子等着。」老七喃喃说。
老二打了个寒颤,慢慢爬下床,把帘子拉好。用他的话说,老七已经疯了,以前认识的那个老七不在了,现在坐在床上的是个怪物。
他说的没错。两个月后,老七真的疯了。
那几年时间我特怕看手机短信,短信铃声一响就满嘴发苦浑身蛋疼。
那会儿刚工作没几年,工资勉强够租房子坐公交买泡面,鼓足勇气才敢吃个米饭炒菜,攒俩月钱去洗一回脚,交个女朋友都没钱给人家买礼物,整天拉着手在公园里闲逛等天黑,一边提防戴红箍的老头老太太一边亲嘴儿,有时候回家一看,满屁股的包。
电话响了没事,不是老板叫加班,就是房东催房租,大不了死皮赖脸拖着,短信才是要命的。
大学同学结婚时候一般不好意思打电话,毕业几年不联系,怎好意思开口就要份子钱,学理工科的情商再低也没这么厚脸皮。他们会发个分成几截的长短信,说一通久不联系十分想念的废话,追忆过去,展望未来,分析国际局势,讨论职业前景,胡扯大几百字,然后在短信末尾仿若不经意地说:「哦对了哥们,我下周六上午十一点在西外大街郭林饭店办婚礼,有空的话一定来啊,给你留俩座位,离舞台最近的。回见!」
收到这种短信的时候,我会特别淡定地回到出租房,把地板仔细拖干净,铺上报纸,将枕头被子堆在报纸上,自个儿爬上书桌,大吼一声,把手机狠狠地往地上一扔。砸完了,捡起手机回条:「恭喜哥们儿我一定带着伴儿参加」;再给女朋友发个:「明天不去开房了啊有点事儿」,然后躺在地上边哭边数钱。
这么砸了几十回,手机连个划痕都没有,又解气,又安全。
穷日子过了几年,同学陆续都结婚了,我倒成了单身,因为有回大冬天夜里裹着羽绒服在玉渊潭公园湖边树林里亲热被红箍老太太的手电筒框住了,女朋友藏在衣服里不敢露头。
老太太说:「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这下边儿可是四条腿儿啊。建文明城市,这地儿可不让瞎搞,交罚款吧。」
我把挂在树上的裤子兜翻遍了才找出四十五块钱,老太太非要一百,讨价还价半天,最后从羽绒服侧兜里找出五个钢镚儿凑了五十,不给开票。老太太走了,我回头一看,女朋友嘴唇都冻青了。
我说:「你有钱应该拿出来救急啊,何至于光着膀子冻成这副德行。」
她给我一个大嘴巴子,说:「要不是我体格好早他妈凑合不下去了,今儿就今儿,掰了!」然后抓起衣服裹上羽绒服就走,害我穿着个毛线衣在零下十二度的北京城足足走了四个小时才回到出租房。
一回去我就蹲客厅哭了,一方面心疼,一方面脚疼,合租的哥们儿说:「你丫傻了吧,打个车回来我给你掏钱不得了。」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对,我是真傻。因为傻,所以穷。或者反过来也对。
份子钱给得差不多了,工资也见涨,原以为穷日子算是过到头了,谁知兜里还是没钱,照样上班下班混吃等死,买地摊货租房坐公交煮泡面,最大的娱乐就是跟合租哥们喝酒扯淡,偶尔去个洗头房洗涤身心,当然限于收入,不能常去。大学同学联系得越来越少,大家结婚之后都关起门过小日子去了,没有婚礼,就没了聚会的机会,感情这玩意儿肯定是越远越淡。
这天是周末,我正在屋里玩游戏,短信铃声响了。现在已经过了怕看短信的年纪,以为是10086发来的信息,就没看。打完一局抓起手机一瞧,我愣了,烟头掉在大腿上把大裤衩烫了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