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开口说话的关系,她的发音有些生硬,而且话说得断断续续的。
“哦……”我缓缓地将上衣褪下来。
对我而言,在人前脱下上衣并不是件稀奇的事情,但这一次,我竟莫名地感到一阵紧张。
随后,浸透了药水的冰凉的纱布贴上了我的肩膀。
她笨拙却又十分仔细地开始清理我肩膀上的伤口,隔着纱布我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在微微地颤抖。
“……疼吗?”好一会儿过去,她突然问道。
“没事,一点都不疼。”
肩膀上这一块咬痕这是我在那场战斗中受的最深的一道伤口,但多亏了我们兽人过硬的身体素质,在被关进去到提审的两天里伤口也已经结痂了,消毒药水并没有那么容易渗进去,不会像新伤口被消毒时那样疼得钻心。
“不是……”她说。
“嗯?”
“不是说……现在,是说,被我咬到的时候……”她紧张地说道,声若细丝,“那个时候,疼吗?”
“有一点吧。”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回答道。
说实话,真的很疼啊……那种仿佛连肩胛骨都能粉碎的咬合力,疼得我当时都下意识地下了死手去反击了。
安洁莉卡没有说话,只是擦拭的动作变得愈发地迟缓,最后停了下来。
而指尖的颤抖却反而比刚才更加明显了。
许久,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落在肩膀上。
那是和从纱布渗出的冰凉的药水截然不同的,带着些许温度的液体。
“对不起……布洛克……对不起……”哽咽的声音重复着道歉的话语,“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更多的泪水滴落下来,即便看不见,我也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
我保持着沉默,直到她的抽泣逐渐平复下来。
然后,我缓缓开口:“我并不觉得那是你的错。”
“不用……安慰我……”她吸了吸鼻子,“都是因为我……你才受了伤……”
“过去,当我刚从士兵升到士官的时候,我的长官跟我讲过,谈论责任的前提,是要在能够做到的基础上。”我把手肘搭在膝盖上,平静地说道,“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是有限的。让一名战士去保护一个村庄,去抵挡一整个军团。他英勇地去了,然后毫无意义地战死,村庄还是被毁了。这名战士应该为村庄的毁灭负责吗?”
安洁莉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长出一口气,抬起头继续说了下去:“不,那不是他的责任。一个人去抵挡一个军团,扯淡么?谁能做得到?他已经像个英雄那样牺牲了,谁还能责备他?谁有资格去他的墓前唾弃他呢?该受指责的,是命令他去送死的长官,没有的话,就应该算在敌人的头上了,因为毁灭村子的是他们。再不行,就是去怪不愿站出来和战士一起作战的村民吧,或者去怪这个扯淡的现实也好。只有能做到最后却没有的做到情况,才称得上是失责。”
“你想……说什么?”安洁莉卡迟疑地问道。
“我知道的,没有狼人能在看到满月之后还能保持自我的,意志再坚强也没用。你做不到的事情,没有人有资格强求你,所以那不是你的错。去怪做了错事的妃兰吧,那家伙就是十足的笨蛋,到处招惹是非,结果差点闯下大祸。怪太迟想到制服你的方法的我也可以啊,身为战士却学艺不精,对付一头没有什么智商的野兽也搞得伤痕累累,简直就是给先祖丢脸。哪怕是去怪那个月亮也好啊……”讲到这里我自个儿都轻声笑了出来,“谁叫它那天晚上刚好是圆的呢。”
“那是、那是什么说法嘛……咳咳……”她也跟着破涕为笑,轻轻地咳嗽两声,“推卸责任……也要有个限度啊。”
我轻轻摇头:“不,我明白的,你已经很努力了地不去伤害别人了。让我不要管你的事,也是因为这个吧?我听说过了,你是自己主动来的这里吧。独自一人来到陌生的地方,被欺负也要默默地忍耐,很辛苦吧。总之这件事不是你的责任,所以没有必要道歉,该说的……应该是别的什么东西吧。”
她沉默着,许久,开口说道:“谢谢。”声音很轻,却能听得很清楚,“谢谢你,布洛克,谢谢你那个时候……阻止了我。”
“啊,不客气。”我挑起嘴角微笑,即便知道她看不见,“那这样的话,拜托你帮我包一下伤口,不算过分吧?”
我说着直起身,平抬起右臂。
“嗯,好……交给我吧。”她声音还泛着鼻音,但却明显地带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