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义军覆灭九十年矣。
汉子沉默片刻,反身走向马厩,从草垛摸出酒囊,小心翼翼喝了一口,想了想,觉得不用节省了,便一股脑都咽下去,酒有些辣,汉子找来一袋干豆子,自己抓了两把,余下都倒进马槽。
马是老马,兵是伤兵,难兄难弟谁也不嫌弃谁。大敌当前,哥俩都吃点好的。
打了半辈子窝囊仗,唯独跟着王爷冲进兴庆府的时候,那叫一个痛快。
那副字卖了八百贯,十辈子都值了,家里孩子争气,被王爷送到苏先生门下,想到臭小子也会吟诗,日子就有了奔头。
汉子喝完了酒,牵马走出城外,反身关上大门。
敦煌城外,黄沙漫卷。
有人一骑当关。
(二十五)
西军破敦煌,入晋昌,鸣沙山一战大获全胜。而汴梁同样反应极快,沙州尚未稳定,朝廷便火速任命陈渊为沙州转运使,即日走马上任。
康王西进以来,后勤辎重,抚境安民,皆出苏符之手。陈渊出身濂溪一脉,声望极高,陈渊与苏门的不对付,同样天下皆知。
本该与西军划清界限的陈渊,赴任之后,却主动宴请康王。
酒楼之上,宾主尽欢。
待到酒酣耳热,陈渊举杯,康王一饮而尽。
陈渊放下酒杯,轻声道:“王爷,酒里有毒。”
满座哗然。
陈渊取出一根银针,插入杯中,瞬间由银转黑。卫兵当场红了眼睛,却被康王拦住。
康王看向陈渊。
“为什么?”
“有人押注王爷,有人心向官家。而陈某,只求一个天下太平。”
苏符怒极反笑。
“戕害皇室,罔顾忠良,这就是你要的天下太平?”
陈渊面露悲哀:“先生可知,元丰以来,逃禅的有多少?乌台诗案,新旧党争,元佑元丰多少冤案,中原文脉残破难数。”
“王爷平安南定大理,开疆何止千里,可王爷毕竟不是官家,王爷做的越好,将来乱的也就越大,党争之祸,陈某感同身受,兵甲之乱,陈某不敢想象。”
“王爷还在,宋金战事便不会停,战事一起,天下哪还容得下一张书桌?陈某不懂兵事,但明白一个道理——顾吾国之大患,莫过于武人之争雄,周如此汉如此晋如此唐如此五代依旧如此,既然我大宋断绝此事,陈某就不想让它续上。”
陈渊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然。
“无悔,有愧。”
康王拔剑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