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也是他后来才注意到的事。
他家多有钱啊,苏言从来就对金子银子铜板没什么概念,不知道有些百姓可能这辈子都不曾见过一次金子,也不知道除了银元宝还有银锭子。
他家也经常神色匆匆地路过各种人,有人穿着官袍,有人穿着华丽,也有人身穿布衣,不知来他家谋求什么,这都是他往常不曾在乎的事,当然,现在也没有多在乎。
他知道的是,这段时间大姐的算盘都快拨烂了,父亲成天在书房里和一群人争吵,二姐伤春悲秋,写了很多亡国诗,小妹这段时间也不再吵闹,十分乖巧,母亲经常跟几个女儿围坐在一起,有时会哀哀地哭起来。
她们的哭声透过房门,传得很远很远。
后来苏言猛然醒悟,那不是母亲和他姐姐妹妹们的哭声,那是无镇城很多人的哭声。
逃亡的前一天,母亲把他也叫过去了。
父亲和母亲坐在上首,大姐二姐哭红了眼眶,小妹的眼泪还没停下来。
往常这种家庭聚会是从来没有他的位置的,他怕父亲看到他就烦,从来不主动来过。
但这次,他父亲看着他,看了很久,才说出一句,“你终于肯来了。”
苏言跪坐在下方,目光澄澈,却不知父亲为何要这么说。
父亲给了他一把随身匕首,说是他年少时找最好的师傅打的。母亲给了他一串佛珠,苏言这才看到,他家里的人手上都有一串,除此之外,还有一块质地上乘的玉珏。
大姐将自己从不离手的算盘拆下来,一人给了一颗,二姐则是送了他们一人一张丝帕,是这些时日来她亲自绣的,小妹也给了他们一人一颗磨得光滑的鹅卵石,上面刻了每个人的名字。
他没准备什么,挠挠头,只好给了每个家人一个拥抱。
不知怎的,最后就发展成了大家抱在一块儿哭泣。
他父亲直说对不起他,除了对不起他外,还对不起苏家的每一个人。
他问,“爹,我们要去哪里?”
他爹摸摸他的头顶,慈爱的目光头一次轻柔地落在苏言的身上,他只觉得心头泛起一阵紧缩的疼痛,密密麻麻地,好像死了十几年的心突然学会感知情绪了。
他爹说,“能跑到哪里就去哪里,我们分头跑,日后靠着这些东西,总能相认的。”
清晨时分,城破了。
叛军拿着某个将军的人头冲进来,他们似乎是民兵起义,在冲进皇宫捉拿皇帝时,也冲进了其他富商地主的家里。
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这个道理他知道,江湖小说里写了,人在拥有权利的时候,总是会变成自己最厌恶的样子。
苏言被母亲推进了地道,他们六个人在晨光熹微时分道扬镳,逃往了不同的方向。
他跑了很远,跑了很久,直到遇上了两个同样在逃难的孩子。
一人叫昭云,是个虎了吧唧的姑娘。一人叫南杏落,是个不怎么说话的怪人。
他们年龄相仿,便结伴而行,只求在乱世中谋一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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