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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章(第1页)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有一副好嗓子,他的歌喉我认为后来的刘欢、孙楠也比不上。但是他牺牲了,不到二十岁。

又过了些天,几辆解放牌汽车又从我家河对岸的公路驶过。是支前的隔壁金钗乡民兵回来了,他们悄无声息,人数也比去的时候少了。我继续担心我的堂哥樊家宁。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的堂哥樊家宁活着回来了。他只是负了伤,臀部被弹片削去了一块,复员后被安排在乡供销社,当工人。他上班时我见过他一面,他在卖酒。我上前和他打招呼,他没有理我。他对待其他人话也很少,非说不可才说的样子。我估摸他还在被战争的硝烟笼罩着。我问他至亲的人,他在战场上都经历了什么?他们说他什么都没告诉,只知道他在的部队是战地救护运输队,他是专门收尸的。我顿时毛骨悚然,再不敢去见他。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我先分回菁盛乡中学工作。我在菁盛乡工作的一年,只远远见过他一次。他踉踉跄跄,像是喝醉的样子。但是我听说他结婚了,生了孩子。

后来我调走了,十多年没有回乡,也没有回上岭村。我每年都回上岭村是2007年以后的事情。我每次回上岭村,也没有见樊家宁,因为他在另外一个屯,而且那个屯在高山的…场里,我不上去,他不下来。我只是知道他下岗了,妻子还和他离了婚。就在2014年,我回上岭过清明节的时候,才知道他不在了。他从山上下来,就在我们上岭村的码头,跳河死了。

我难受了好几年。一直到现在,每次回上岭过河,我就会想起他,仿佛看见他在码头边的石崖上站立然后往下跳,河水迸溅出巨大的浪花,像是一颗炸弹在爆炸。他的生命和命运就终结或沉没在那波浪滚滚的河水里。我真想写这个男人的生命和命运。

《蝉声唱》写作的初衷、动机或灵感,的确和樊家宁有关或来自他。我把他单独构思了很久,迟迟没有开始写。我觉得光写他一个人还不够,或者说光写人的苦难还不够,我还得在小说中倾注足够的温情。

就在2016年,我的叔叔樊宝明去世了。我十分悲伤,他是我二十年来去世的至亲的人。二十年前去世的我至亲的人是我的外婆,再往前是我的爷爷。他们的去世也让我悲伤,但过了那么多年,我的悲伤已变成了思念。如今叔叔去世,悲伤再次袭击了我,让我猝不及防。

叔叔樊宝明是我要讲的第二个上岭村的男人。

我在叔叔去世的当晚,在殡仪馆,用手机写了一段文字,复制如下:

叔叔,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在望州路308号——所有活着的人惧怕来的地方。安灵厅6,我静静地守着您,怀念您。几天后,我还是在这里,送您起飞,去往没有疾病、倾轧、贫困、欺凌的天国。您在人世遭受的疾病、倾轧、贫困、欺凌的折磨,终于摆脱给源源不断步您后尘的人,像辛劳一辈子的牛,卸掉了沉重的轭。

您是我的恩人,叔叔。在我十五岁那年高考落榜后,在我在建筑工地卸水泥搬砖五个月后,您找到了我,把我带来南宁,在您服务的高校高考补习班补习。

在和您居住的半年里,您比我父亲严厉,却比我父亲更疼我。我第一次吃苹果、雪梨,是您买给我的,虽然一周只有一个。没有高考补习那半年,我肯定考不上大学。没有您,我肯定是另外一种我不愿意的命运。

您是我们家族的骄傲,叔叔。您不用作弊、不走后门考上大学,是我们家族第一代也是您那一代唯一的大学生。大学毕业直接留校,官至人事处长。但您大儿子至今是农民,小儿子依然下岗。他们现在正守在您身边,无怨无悔地披麻戴孝。

您不仅是我们家族唯一的共产党员,也是我见识的对党最忠心的人。在您的告别会上,我希望能看到您所在的单位党委送的花圈。

八十四岁的叔叔,您现在已经确定比您八十八岁哥哥先行来到望州路308号。你们两兄弟从小失去母亲,相依为命。如今您先走一步,我们还没敢把消息告诉您哥哥——我的父亲,因为我们不知道他是否承受得了失去您的打击。如果我们决定欺骗他,请您原谅,叔叔。

夜更深更静了,望州路308号阴沉闷热,我却不感到害怕。您众多的亲人在守着你,他们大多来自上岭,那是您出生的地方,也将是您永生的地方。「一个士兵不战死沙场,便要回到故乡。」您不是士兵,您是孺子牛,更要回到家乡!上岭青青的草地和洁净的河流,等待您的归去。

叔叔火化后,我们将他的骨灰接回了上岭安葬。他的坟就在我们祖屋后面的半山腰上。从那里往下望,可以望见祖屋、田地和田地里亲人的坟墓,还可以望见长长的河流和河流两岸青翠的竹林。人们见了都说,那是上岭村最好的风水。我信。

安葬好叔叔回到南宁,我蒙在鼓里的父亲像是有兄弟间的感应,忽然问:你叔叔怎么样?我很惊愕,差点忍不住把叔叔去世的消息告诉了他。但我最终没有。接下来父亲的举动变得奇异——他常拿起座机的话筒然后拨号,但他是不会打电话的,怎么都不通。我母亲问他干什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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