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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章(第1页)

的结合,在诗里已有表述。因为母亲的成分高,当年嫁给父亲是最好的选择。也因为父亲娶了个成分高的妻子,在他正值大好前程的年纪,一直不被重用,甚至被批斗。1969年,父亲母亲被下放回到上岭村,在上岭小学当着拿生产队工分的教师。因为母亲成分的关系,我们哥姐弟在上学期间的待遇也有别于他人。1977年,我哥哥考上武汉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到了乡里,还被乡党委书记扣押,差点误了升学的机会。我在中学时强烈申请加入红卫兵都不被批准,乃至我读大学时也是班里唯一没有获准加入共青团的人。或许因为歉疚,母亲对她的儿女和丈夫照顾得特别好,尤其体现在照顾从三十岁就开始患慢性病的丈夫上。

我现在清楚记得小时候父亲每每被送往医院的情景。他被人从另一教学点抬下山来,常常是在深夜,那时我从睡梦中惊醒,父亲哮喘的声音灌满家门。这时候母亲便去找摆渡的船工。父亲需要渡河,才能被送往公社的医院。船工终于被母亲请来,父亲被抬到河边,上了船。凄凉的夜晚,风吹水紧,我站在漆黑的岸边,望着明明灭灭的星零船火,谛听飘摇的桨声,将我父亲送到对岸……

父亲被母亲照顾了整整六十年,直到他今年九十岁去世。

2018年11月1日10时29分,这注定是我们全家悲伤的时刻。在医院ICU在医病床上,父亲停止了呼吸。在他停止呼吸之前的半小时,我们兄姐弟集中在床边,告诉父亲他的弟弟、我们的叔叔已经先他两年去世的消息。父亲一定是听见了,他的喉结狠狠地蠕动了一下,又蠕动了一下。那时刻我的眼泪哗哗直流,正如我此刻写这段文字的时候。父亲,对不起!

在父亲去世的那张床上,我们哥姐弟为父亲擦身、穿上衣裳、鞋袜,为他盖上寿被。父亲干干净净地走了,正如他干干净净地在人间。

父亲重病的晚期,已气弱不能大声说话。为了晚间他需要方便的时候人能听见,我们给他一个铃铛,拴在他的手上。父亲不断地摇着铃铛,有时候真的是为了方便。更多时候是想摇就摇,我在写作的时候听到铃声过去,什么事都没有,弄得我有些不耐烦。我现在知道,父亲是希望有人陪着他。可现在知道已经晚了。我再也听不到父亲摇曳的铃铛声,再也不能陪父亲了。

父亲被送往殡仪馆。我们在殡仪馆设了灵堂。父亲去世的消息传到上岭,上岭村的人们纷纷或从上岭或从异地前来吊唁,并与我们亲属一同守灵。在守灵的两天两夜,我看到上岭村人对父亲的尊重和敬爱,这让我没有料到。父亲离开上岭村二十八年,再也没有回去过。可居然还有那么多人没忘记他,怀念他。更让我没有料到的是告别会上,一下子又涌来了二百多人。他们是父亲的学生们,最小的起码都四十多岁了。当然还有我的朋友们,他们与其说是来慰问我,不如说是来悼念一个值得尊敬的小学教师。

父亲火化前后,我们殷勤甚至拼命地为他烧纸钱、烧别墅、麻将、扑克牌,因为这是他生前最缺的东西,所以我们希望他死后拥有。父亲一辈子的收入,都花在了治病上,交给了医院。父亲这下好了,烧给他的钱足够花了,随便花,因为天堂没有病痛,也就没有医院。

还有,父亲生前最爱戴的一块手表,是我在北欧给他买的,他非常喜欢,即使眼睛看不见也要戴着。父亲心跳停止了,这块表还在走。当手表放进骨灰盒的时候,表还是在走。

父亲去世的时间比金庸晚了一天。他追赶金庸并不晚,一定能赶上。尽管他不认识金庸,金庸也不认得他。但愿父亲在天堂能加入金庸的江湖,因为父亲一生侠义、仁厚、忠良,金庸一定会收留他。

父亲和叔叔,这两兄弟,终于在天堂相会,继续做兄弟了。

几天前,我画了一幅画,画的是两只仙鹤,在山峦上空飞向天堂。那是上岭的山峦。父亲和叔叔两兄弟曾在那里相依为命,如今也从那里如鹤杳去。

上岭村三个男人的故事讲完了,他们是《蝉声唱》后记最主要的内容,是这部小说的补充和解释。对我来说,其实有这篇后记就够了,因为有我父亲、叔叔、樊家宁这样上岭村的男人,才有《蝉声唱》。

2018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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