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研究人员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展区的尽头,蛰伏着一台笨重庞大的楔形机器,它看起来像是个电波发射塔,又像是一根象牙柱。
「这台机器和另外一台思想解码器相连接。思维解码器可以检测并翻译人的脑电波,破译后转换成特殊的暗码信息,传输到时间机器之内,然后时间机器将这些信号传输到过去某个特定时间段,再由过去的机器将信号传输到实验体的大脑内,从而操控实验体的一系列行动。」技术人员们耐心地向我解释着梦情这个完美情人背后的一系列技术原理,每一个字都会在我那已经支离破碎的心房上再捶出一道崭新的裂缝。
最后,我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但是,梦情最后送给我的那句别离之语,却是变得越发清晰——
爱你自己,就是爱我。
「不会的……」我喃喃地道,涓涓的泪水顺着我的面颊止不住地滑落而下,「不会是这样的……她根本不存在……她怎么可能不存在?她怎么可以不存在!?」
「可这就是事实,」大卫无可奈何地说,「单先生,您一直爱的人,其实是你自己。也只有您自己,才能够百分之百地和您自己的灵魂完美契合,也只有您自己,才能给予您自己那样无微不至的关怀,这一切都是您自己为自己上演的一出戏。」
我轰然跪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疯狂地锤击着大地,锤得皮开肉绽,鲜血直流,直到血与泪交杂混合之际,我也丝毫不能解脱,内心的痛苦和折磨让我恨不得挥刀自尽、撒手人寰。
「难怪,你们说……要得到她,需要付出一半的寿命……这……这就是原因吗?」我声音沙哑地问。
「是的,为了陪伴您度过美好的半生,让您找到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情人,理论上,您需要以后半生的乔装演戏来作为补偿。」大卫冷冰冰地解释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单先生。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个人都是绝对孤独的,真正懂我们的,深深爱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
这就是答案了。
一切都是我的自导自演。
一切都是我的自我欺骗。
根本就没有什么完美情人,十多年来,我一直追逐着的,只是我自己的影子所幻化的幻象。
「可是……」我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不甘心地问道,「在我失落的时候,你们打算收回梦情,可是她却逃了出来。既然你们随时都可以关闭梦情的脑电波接收器,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单先生,事实上……您过去十多年来所遭遇的绝大多数不幸,都是您自己安排的剧本。」大卫有些抱歉地道,「您的公司破产,只是您自己给自己安排的困局,其实质是您自己扶植了一家竞争公司,来制造自己人生低谷的假象。」
「假的?你说我的破产是假的?可我……未来的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当然是为了体验那种患难与共、不离不弃的真情。」大卫道,「为了体验完美情人所该满足的各种条件,单先生,您给过去的自己设置了各种在我们看来都有些过分了的艰巨人生考验。」
我深深吸了口气,只感到自己的肺部一片冰凉刺痛,我攥紧了拳头,道:
「是的……对不起,单先生,」大卫眼神略显黯淡,「但是这也是您的要求。您作为客户,这是我们跟您签订的协议的一部分,虽然我们情感上想要告诉您真相,可是因为您的强硬要求,我们也无能为力。」
「协议?客户协议?你们连时光机都造出来了,还那么缺钱吗?」我忍不住大声问道。
「这个……涉及很多很复杂的规则。」大卫叹息了一声,「虽然我们公司的确可以说是掌握了时空穿越技术,但是因为来自更要遥远的未来人创建的『时空管理局』的时空法规限制,我们无法用它来谋求私利,目前的时光机技术,仅限于客户自我体验相关的项目上,无法造成过大的社会影响力。当然,这背后的机制非常复杂,如果要展开,那就又是另外一个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的故事了。我想单先生您现在没有那个心情了解。」
「我的确没有心情了解……」我痛苦地捂住了脸,「我只想要梦情……我只想要我的梦情……」
「您也可以删除自己的记忆。」大卫说道,「事实上,这已经是您第五次知道真相了。但是之前的四次,您都删除了自己的记忆,再次获得了一段时间的安稳生活。这一次,您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平复您的情绪。」
听到大卫的话,我想起了那天在咖啡厅里梦情将手机中的视频展示于我的画面,对于她来说,早就已经知道我之后的一切人生轨迹了吧,对她来说,我的一举一动,都不过是既定的剧本,都不过是无谓的挣扎而已。
「您要那么做吗,单先生?」大卫再次问道。
在大卫背后的环形屏幕上,回放着一幕又一幕过去十多年来我和梦情共处的画面,每一幕画面都是那么的鲜活,那么的生动,仿佛这一切正在世界的另外一个角落刚刚上演。
我握紧了双拳,感受着湿滑的汗珠贴在掌心,却没有回答。
我该那么选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