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相对来说,令无疾对《庄子》的熟悉程度其实要远超过《论语》,而且《庄子》里对于善恶之分,在《养生主》中也有一句话,“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这句话有不少解释,但以令无疾的观点来看,庄子的学说向来就是齐生死、同善恶,他并不怎么认同世俗对于善恶的认知,《胠箧》篇里也说“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所以庄子这句话基本上只是嘲讽——
做善事不要招致名声,做恶事也不要招致刑罚,如此才可以长久地保全自己。
不过令无疾看来,庄子的学说本质上只是想让世上的每个人都变成那种超然的、自给自足的姿态,从此他们就和别人不再相关,善恶之分自然就只对自己这个个体有意义,而跟他人毫无关系。
虽然令无疾也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但他到底还没有变成那样的姿态,在现在的他的心里,确实也有一些东西是完全超乎他这个个体之上、值得他为此殒身不恤的。
所以他更认同《论语》中的善恶观。
所以“子贡赎人”是自我满足,而“子路受牛”才是真正的善。而要做到所谓的善良,是树立起一个规范的是非观念,尽管这个是非观念或许只对一部分人有用,就像是孔子定义中的人其实未必包括夷狄和野人,甚至不包括庶人,但只要能让这个树立起来的是非观念让那些人互相帮助,驱逐“邪恶”,就足以称之为善良。
“只不过,阶层、民族、国家、人种……”
令无疾摇了摇头。
尽管都是人类,但这个世界上的人能够分出来的立场实在太多了。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的道理无论是放在哪里都能适用。
神裂火织并不晓得令无疾的思路已经飘飞到那么远的地方,对于她这种读完高中就加入圣堂教会的人来说,令无疾用纯正的中文而不是日本的音读来说的文言文实在过于艰涩了一点,所以她有点茫然,令无疾就叹了口气,解释了一下。
神裂火织听到他那么说,一时间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她还是说:“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
令无疾觉得她多少有点莫名其妙的意思。
“你不是想要说服我……”
“不,我只是有感而发而已,我并没有想说服任何人。”
“可为什么……”
“虽然这么说来有点奇怪,但我只是在借别人来认清楚自己而已,我并无意对别人的生存方式做出任何评价,我也没想过要求别人去改变自己的生存方式。”
神裂火织微微沉默了片刻,最后却说:“谢谢。”
“为什么要道谢?”
神裂火织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说:“那么,现在的你,能认清楚你自己了吗?”
“还差一点。”
“还差一点?”
“与其说是我能不能认清楚我自己,倒不如说,最根本的问题其实是在别的地方。”令无疾摇了摇头,说。
“别的地方?”
“简单地说,是我所清楚的道理,跟我的作为,并不是一致的。”
令无疾其实大抵上已经明白了,所谓明心见性,重要的并不是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人,而是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虽然令无疾还挺喜欢现在的自己,但他总觉得现在的自己身上还欠缺了什么,但他又不想做出什么改变,于是就这么拖延不已。
“能更具体一点吗?”
令无疾就蹙起了眉头,但还是勉强对神裂火织解释了起来:“就好比刚才那个问题,我清楚地认知到我自己对于善恶的观念的看法,但自己却做不到那种善恶观来行事。”
“但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让人无奈的事情吧?也未必需要每件事都做得尽善尽美吧?”
“确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连我都做不到的事情,但如果有些事我分明能做到,但却迟疑了,不去做呢?”令无疾摇了摇头,说,“不过,那终究是我个人的问题。还是要多谢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
神裂火织犹疑不定地看向少年离去的身影。
她敏锐地意识到,一旦少年下定决心,恐怕整个日本神秘侧都将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因为按照他的“道理”,日本神秘侧混乱至斯,原因就在于没有一个组织或者势力可以编织出足够强的秩序框架,而如果他下定决心,要推行他的秩序,而不仅仅只是取得日本境内的地脉灵气的管理权,恐怕在他一统整个日本神秘侧的过程中,会让无数人为此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