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北俱芦洲,前往西牛贺洲最大的渡口叫做十里铺。
十里铺附近的十里危崖就住着多闻天王。多闻天王是新任的仙官,年纪还轻,事事亲历亲为,住在十里铺的人大都见过他很多次,就算没见过,也一定听过他在月夜盘腿坐在崖上吹笛子。
如同北俱芦洲的大部分地区,十里铺并不算繁华,只是荒凉苦寒之地中某个较热闹的聚居地罢了。渡口边只有一个车马大店,聚着些做工的人,就算天冷,也常缩着头出来看热闹。
雪下得紧,风不大,但冰凉刺骨。
车马大店里热热闹闹地喝着酒,坐在门边的陈哥觉得脸热,嘿嘿笑着掀起门边棉被,想透透气,正好迎面一阵冷风袭来,恍惚如冰针扎进皮肤,赶紧又掩上了。
掩上了,又觉得不对劲,好像在风中依稀看见了行人,再往外一看,才终于看清,是两个年轻人。
冬日本就白昼短暂,大雪又下得张狂,已是傍晚,天空被铁灰色的阴影笼罩着,陈哥一时看不清楚远远行来的两人的具体样貌,只是匆匆一瞥,但已经觉得身姿不凡,不是平常人。
过了片刻,就见有人推门进来,他们进门时带了阵寒风进来,吹得大堂中间的火焰明灭不定,火堆边聚着烤火取暖的客人都齐齐地看向门口。
原来是一对兄妹。
哥哥样貌平常,只是身姿挺拔,气质不凡,他妹妹倒是长得好,看着很困的样子,半睡半醒,懵懵懂懂,不会和人说话也不会打招呼,哥哥在柜台要房间的时候,时间稍微久一点,她整个人就靠在他背上,脸埋着看不见,不知道是不是就这么站着睡着了。
知道是兄妹不是夫妻,是因为进门的时候,小姑娘迷迷糊糊地抱怨道:“困。要睡觉。”
那年轻男人安慰了自己妹妹一句:“马上就有地方休息了,哥哥没骗你。”
账房一边收钱一边问:“要不要烤烤火喝完热汤,暖暖身子再睡?年纪这么轻的姑娘最容易寒气入体,冻着留下病了可不好。”
哥哥姓章,微微笑了一下,摇头:“谢谢您的好意,我妹妹一直这样,让她睡就好了,我们这趟来就是去西牛贺洲找大夫的。”
“是病啊?”账房面露不忍,说:“要煎药和厨房说,我们能帮一点是一点。”
哥哥连连道谢,没停留多久,立刻就把自己妹妹扶上了楼。
火堆边烤火的数十人又说起话来。
他们都是商贩,行商坐贾,西牛贺洲和北俱芦洲相距不远,乘船半月就能到,平常在两地来回倒腾,卖价差赚点小钱,口音多不相同,但北境广阔辽远,差距也没多大,彼此之间大致能听懂。
其中有个四十多岁的红脸汉子嗓门尤其大,看着窗外的飞雪说道:“这风大雪大的,出门真是不容易啊。”
陈哥揣着手,不知道为什么还在想刚才那对兄妹的事情,叹气说:“是不容易,这么年轻一娃,好端端的生上病了,可惜了。”
旁边一个矮个男人喝了口酒:“老天知道这雪什么时候停,再耽误下去,今年年关就要误了,我想着最后再走一批货就回去了,我婆娘上次写信来说家里闺女咳嗽得厉害,也不知道好点没。”
原来北俱芦洲因为地处极北,港口一入冬就会封冻,只有十里铺因为特殊的地势全年不冻。如今离年关已经没几天了,十里铺本来人也该少了,要不是因为这几日风雪大作行不了船,这店里也不会攒下这老多人。
陈哥说:“我看那姑娘病得严重了,要不是病重,也没有年关到了还跑出去看病的道理。”
正说着,见刚才那个兄长急匆匆地下楼来,找跑堂的小二要了碗热汤。大冬天的,厨房里根本不熄灶,汤一直炖着,盛出来还烫手,那年轻人端了就往楼上跑,道谢都忘了。
柜台账房一脸“我早说了吧”的笑容,慢悠悠地在他账上记了一笔。
他跑这么一出,大堂里坐着的各位也都想喝汤了,店里的大锅汤便宜,简直不要钱一样,大家捧着粗瓷碗,一边喝汤一边继续摆龙门阵。
薛怀朔有点束手无策。
他离开壑宫之前仁义尽致地给敖烈留了封信,告诉他小心禁制外等着的多闻天王,然后才带着自己师妹离开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高草丛。
他们走的时候,江晚已经完全醒过来了,眼神懵懵懂懂的,像刚出生的小孩子一样,但也不哭,似乎有点想不太清楚事情,坐着发呆,不理人,问她话像没听见一样。
薛怀朔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现象,他不是医修,又不敢像以前那样去查她的经脉,怕自己修为不正,带着脏了她的经脉修为。
他想起敖凌给的手记中写,西牛贺洲有鼎鼎大名的医修郁垒,最是心善,最夸张的一次,连续半个月没有休息过,茶饭不进,只顾坐堂看诊。
据说郁垒曾是个普通的太乙散仙,喜欢上了一个凡人女子,后来这位凡人女子年老病重,郁垒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病老而死。他因未能救得妻死,立誓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