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围说道:“鲁王府后宅由王妃管的水泼不进,掉包这事只能在府外兖州城里完成,对方的手应该没有伸进来,否则白矾和《炼丹手记》这种要命的证据早就被偷走或者销毁了。”
“可是兖州城人海茫茫,根本无迹可寻,何况此事已经过去了四十九天,鲁荒王可能是在路途中被人调换了药包,即使锦衣卫来查,估摸也查不出所以然来。唯一的揪出真凶的办法,就是让真凶误会以为我们掌握了什么确凿的证据,引蛇出洞。”
胡善围指着小匣子,“谁碰了这个盒子,谁就是凶手。”
海棠赞道:“胡司言妙计!”想了想,又问道:“凶手……真的会来咬诱饵吗?”
胡善围回想起太子摆弄供桌上花瓶的插花,当时他掰断了几根花枝,还说:“这插花讲究错落有致,有高有低,方能赏心悦目,最高的花枝永远只有一朵,倘若都差不多高,纵使一瓶都是仙境奇葩,也不会好看的。”
以及,桃花林的太子色诱利诱还有家人威胁的那一幕,晚不来,早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招安”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鲁荒王早不死,晚不死,唯独在坤宁宫加固地基,重修完毕,郭贵妃即将册封皇后的时候死了。
郭贵妃一旦封后,鲁荒王就是唯一的嫡子。东宫太子朱标是庶长子,生母是谁,洪武帝连个名字都没让这个女人留下来,而鲁荒王两个舅舅都是侯爵,大明名将。
从出身上看,太子就落了后尘,虽说太子储位稳固,颇有贤名,但鲁荒王的嫡子身份,给了太子很多压力。
尤其是洪武帝身体还不错,六十二高龄还生了三个儿子的前提下,太子还不知要在东宫熬多久才能上位。每熬一天,东宫就有易主的危险。
太子也是饱读史书的,他当然知道工龄超过二十年的太子是世界上最危险的职业。
所以,除掉鲁荒王,将威胁掐死在摇篮里,是最好的办法。郭贵妃封后,她就是第二个孝慈皇后,没有嫡子,所有庶子在她眼里都一样……
胡善围说道:“我也不确定,希望是我多想了,不然这个结果真的太可怕了。”
海棠机灵聪明,当年秦王以她大哥的性命为要挟,借用怀庆公主的手,除掉胡善围,是海棠说服了教坊司当闺门旦的姐姐,将计就计,揪出了秦王这条毒蛇。
胡善围辅佐郭贵妃,权力大增,想法子将海棠的姐姐和大哥都脱了官奴的籍贯,送到云南沐春那里,作为移民,重新开始生活。
故海棠对胡善围忠心耿耿,言听计从,她将小包袱放进食盒里,扮作鲁王府普通丫鬟从后门出去。
不知是真的有人盯梢,还是胡善围的提醒,海棠觉得身上总有几道目光,她路过一个成衣店时,买了套男子的衣服换上,还租了轿子,绕着兖州城瞎逛,做出努力要摆脱跟踪的假象。
之后甚至改为租了一匹马出城跑了一圈,又折返回来。这才去了镖局,将小匣子高价托付给镖局,请了十个镖师送到京城。
走出镖局,海棠又感觉了审视的目光。她没有左顾右盼,一副自信满满确认自己摆脱了跟踪的样子,步履轻松的回到鲁王府。
次日,庞大的治丧队伍启程回京,年轻的寡妇鲁王妃抱着过儿相送,太子安慰哭哭啼啼的弟媳,还抱了抱襁褓里的过儿。
胡善围看见太子慈祥的目光,像是十分爱惜过儿的样子,纵是穿着夹衣,也觉得彻骨深寒。
那过儿在鲁王妃手里好好的,太子一抱,过儿就大声嚎哭起来,身体不安的在襁褓里扭动,胡善围听得心惊,走过去说道:“过儿咂着嘴,应是饿了,叫奶娘抱过去喂奶吧。”
过儿是鲁王府的指望,鲁王妃将来还指望他承袭爵位,延续鲁王一脉,闻言连忙向奶娘使眼色,要奶娘去接过儿——大伯子和寡妇弟媳之间不好直接传递,都是奶娘作为中间人将过儿抱来抱去。
太子依然保持慈祥的笑容,将过儿还给奶娘,疼惜的说道:“孤有过八个孩子,都是在孤手里抱大的,因而有些经验,过儿哭声嘹亮,腿脚有劲,将来一定是个身体健康的孩子。”
这下太子除了“好儿子”、“好大哥”、“好学生”、“好丈夫”的人设以外,又多了个“好父亲”——谁会料到“好大哥”会在弟弟过七七的时候在桃花林里使出浑身解数逼女官就范呢?
虚伪,太虚伪了!
胡善围上马车之前,鲁王妃又在她面前一通自责,说辜负了郭贵妃所托,没能照顾好鲁荒王,“……妻贤夫祸少,都是我的错,呜呜。”
其实从鲁王妃把王府管理的井井有条来看,她绝对不是表面上的软和性子,只是迫于男尊女卑的礼教,必须做出示弱求原谅的态度。
胡善围有了怜悯之心,安慰道:“鲁王妃莫要胡思乱想,好生照顾过儿,把他培养成人,莫要走他父亲的老路。鲁荒王虽走了,过儿是郭贵妃的亲孙子,贵妃娘娘也是鲁王府的依靠,大家还是一家人。”
看到胡善围这个态度,鲁王妃心下稍安,方收了泪水。
胡善围暗叹:皇室里的女人啊,泪水都修炼到了收放自如。
回京途中,胡善围和沈琼莲同吃同住,同卧同起,像连体姐妹似的,故意做出防备太子的模样。
沈琼莲觉得奇怪,“出了什么事?你怎么突然变得胆小了?”
胡善围说道:“相信我,你不知道是为了你好。”
沈琼莲素来不爱管闲事,居然真的就不问了。弄得胡善围心里痒痒,恨不得把桃花林受太子骚扰之事拿出来倾诉。
这个油腻的太子居然拿桃花枝托我的下巴!啊!连春春都没有这样轻佻的托过我的下巴!
夜里住在驿站,胡善围洗脸的时候拿着热帕子狠狠的搓洗下巴,差点搓下一层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