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离去,都无声地给自己点好了神魂灯。
大师兄抬起眼,看着阴沉天际露出的一线白,神情平静,即使是经过这样多的伤亡,亲眼见无数神魂灯熄灭,大师兄和我们,还有宗中弟子,修真界无数修道之人,都坚信着那句话。
大师兄的声音在正殿之中回荡,这次并非用作鼓舞人心,而是单纯地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天下大道,唯正道日日兴隆。」
我原以为谢如寂会把我们留到最后一个,没想到第五个就轮到我们了。前头的宗门、家族无一幸免,魔神之力下,凡人岂可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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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留在了扶陵宗,大师兄看着我几次欲言又止。我才叹息道:「师兄,我一点都不害怕,这样的场景我比你们早很多就经历过了。鲤鱼洲的事务我也已经安排好了,从旁系挑出来了一个孩子,若我身故,就是她替我接管鲤鱼洲。她比我还坚韧,也勤快可爱。我这次怎么样都要护一护扶陵宗的。」
他看着我,像是看着已经长成的妹妹那样骄傲。
扶陵宗的护山阵法,守住了魔族小半个时辰,魔族沿着我曾爬过的三千玉阶上来,又被灵炮给轰下去。此时还占有上风,我踩在山门前的石碑上,宋莱心情紧张,便故意和我取笑缓解焦虑:「朝珠,你就和那个山大王一样的架势。」
但是下一瞬,他有点笑不出来了。灵炮轰飞处浓烟滚滚,魔族本还乌泱泱地往上爬,却突然顿住,很有自觉地往两边退开,有人于烟雾处提剑拾级而上,周遭妖魔痴狂兴奋地叫起来。
他黑色的长靴先露出,再是绘有暗纹的玄衣衣摆,握如寂剑的手修长好看,最后露出他卓绝的眉眼来,小半张脸已经被魔纹覆盖。大师兄当机立断,几乎立刻大喊道:「后退十丈!」
诸人急退,他话音还没落的时候,护山阵法被强大的神力给覆盖,千百年前扶陵老祖飞升时所留下的阵法便这样破了。无数的妖魔在这一瞬间涌上来,谢如寂行至其中,安静而冷漠。
我年少刚入扶陵山时也曾一脚踏在这石碑之上,倨傲地看着从三千玉阶拾级而上的玄衣少年,扯过他的高马尾,一点不见害臊,大声道:「我们鲤鱼洲的洲主夫人,待遇可是很好的,你确定不再了解一下吗?」
如今我将将二十,已活了两世,妖鬼嬉笑之声贯彻向来和乐的扶陵山,周围已经大乱起来,弟子与妖魔短兵相接。我缓缓抽出剑鞘之中的玉龙剑,磅礴的灵力在我周身翻涌,一剑下去不知几何的妖鬼被剑风割裂,化作浊气重新隐入世间。
我跃入混乱之中,宋莱没抓住我的手,只能绝望地叫一声:「朝珠!」
我没回头,一路穿过妖鬼,行至谢如寂前头,他不避不让,看我的眼神与在魔宫之中、前世杀我之时别无二致。我刺向他,他未曾躲让,依照着原来的轨迹继续拾级而上。妖鬼挡在他的面前,以身躯抵挡我的攻击。
我再近一寸,重新发起攻势,扬声道:「谢如寂,出剑!」
他手中所握如寂剑从未抬起半分,我被魔神之力逼退,往后落到在扶陵宗前的空地上。宋莱看准了时机把我往后一扯,眼角发红道:「朝珠,你他妈不要命了?」
我仰头却笑出声。我刚刚体会到了修真之人与魔神的差距,如果说普通修真者之间,境界之分还可以靠对兵器的悟性、修炼的诀法来弥补,譬如我灵力皆无时还能和已是金丹的晚尔尔打了个百招,但与神力之间,完全不可行。
我捏着宋莱的手,把证据摆在他的眼前,大笑道:「谢如寂,没对我举剑。」
宋莱不能相信,我竟然因为这个理由冲上前去。其实我只是想给他看,我的少年郎,乃是这世间最好最胸怀大义最卧薪尝胆最背尽骂名的人。
他是那样好,便也请你们,相信他。
我已经重新拿起玉龙剑杀魔了。然而扶陵宗终究不过负隅顽抗,我看见那个一直很想找谢如寂学剑的小师弟,在谢如寂身后发起攻击。谢如寂头也没回,小师弟就被旁的妖魔给咬破了喉管,他倒在地上,血一直从他的喉管往外涌,成了脚下血祭中被献祭的一部分。
直到他死,谢如寂也未尝知晓,曾经有一个小孩来扶陵宗,为了找他学剑。
谢如寂开始出剑了,剑风过处无声无息,血溅于无形,厮杀的范围从山门处,一直往后山的禁林延伸去。一路血流成河,一路血祭阵法缓缓浮现,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
近年扶陵山的碧桃花没能开,禁林旁的银珠花倒是雪一般地开着,无奈被压倒,被染上猩红的颜色。
我看见大师兄因护着一个刚入门的小孩,被鬼气掀掉大半的皮肉来。宋莱原本就不擅长打斗,看着满宗倒下去的人,鲜血一直漫过脚下,他突然转过头,把我往前一推,没有再固执纠结于我盲目信任谢如寂的问题。
宋莱带了点狠意和决绝:「朝珠,去寻你的玉龙门,去爬师父和你说的大荒山,别把自己白白耗在这块,扶陵宗的血祭阵法已经拦不住。」
他倒也未必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只是大难临头要师妹保全性命罢了。前世扶陵宗被屠宗,也是他推着我往前走,叫我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