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删了,再卸载这个软件,从此不再冒险。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今天算是我栽了。我拿起手机,却看见他发了一张自己的照片过来。这人挺有意思,已经这么尴尬了,他还能继续坚持。
他的照片不是假照片,我可以确信这一点,因为这张照片之真实是抠脚大叔都会嫌弃到不会拿它来骗人的程度。那是一张随意的抓拍,却不是美少年一类的抓拍,而是一张很普通的照片,他的长相也很普通,只是这种普通已经算得上及格。毕竟我的胃口被当代形形色色的帅哥养刁了,像他这种水平的男生,只能是说得过去。
他说是朋友之前帮他拍的,我说看出来了。因为那张照片的角度很奇怪,是仰拍,十有八九会翻车的那一类,除了他的鼻孔我什么也没有记住,所以我连大图都懒得点开就划过去了。
他又接着聊下去,像是打开了身体的某一个开关,人忽然变得热情许多。
他说他叫白孟泽,今年24岁。我说我比你大五岁。他说那没什么。我说你还想有什么。他哈哈笑着又聊过去了。过了一会儿他问我,你准备几点睡觉,我说还早。他说那我们不如语音聊吧,这个软件没有提示音。我故意问他怎么语音,他说微信吧。
该来的还是来了。我们的战场终于从地下转移到半地下,接通语音的好几秒,我们都沉默了,谁也不敢先开口说话。不知道谁先笑了一声,然后听筒和话筒里同时传来两个人的笑声,好像这样尴尬就被赶跑了。他的声音很干净,不掺杂我不喜欢的轻浮语调,说起话来像个大学生。
我们聊了很久,但根本忘记聊的是什么,只记得通话页面的时间越积越多,马上就要两个小时了。这种感觉很奇妙,你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在深夜畅谈,好像什么都没聊,又好像什么都聊了。接近三点的时候他说他困了,问我为什么还不睡觉。我说我还有一篇稿子要赶。他说那我陪你。我说你不是困了吗,他说你把手机放在电脑旁边,然后你写你的稿子,我睡我的觉,这样就是你陪着我,我陪着你。
于是那天夜里,我一边敲打着键盘,一边听着手机里传来他的呢喃,没过多久,他就睡着了。我应该立刻关掉电话的,这样便会安静一些,虽然那个夜晚已经足够安静。我的手指放在那枚红色按钮上,放了又停,停了又放,始终没有按下去。我是有一点贪心的,一个年轻男孩淡淡的呼吸声回荡在身旁,是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房间响起的唯一一点生机,只要我的手指按下去,它就被掐断了。
我最终忍住了,这道浅浅的呼吸声就这样一直陪我到天亮。我合上电脑,打算去睡觉。按下那枚红色按钮前,我对着话筒轻轻说了一句,「晚安。」
那天以后,每个夜晚我们都是这样度过的,仿佛睡觉之前没有听见对方的声音,这个夜晚就缺少一些什么。有时候我们会同时去睡觉,那样他就要求把手机放在枕头边,看谁先睡着。我说谁挂电话呢,他说谁先起床谁来挂电话。每一次我都会等他先睡着再关闭通话,可是有一回我实在太困了,就先睡过去,早上醒来的时候,通话还在继续,已经接近九个小时。我吓了一大跳,试探着在话筒里问出一句,「你还在吗?」
停顿了一下,有人回答我,「我在。」
「……你是没睡,还是醒了?」
「我先醒了。」他笑着说,「就是为了告诉你,昨天晚上,是你先睡着的。」
我气得清醒过来,可是多想一下又觉得这个男孩莫名得可爱。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这匆匆忙忙又尔虞我诈的人间,已经没有人有闲情逸致和我玩这样幼稚的游戏。虽然我知道这个男孩一定没有那么简单,他可能有过许多女朋友,他可能像我一样被无聊折磨得四处发疯,但是又怎么样呢。他的手机里可能存着我的照片,一张谁看了都要唾骂一声的照片,有一天他会指着这张照片上的我对别人说,你看,就是这个女人,她比我大五岁,还陪我聊了三个月,是不是特别傻。
如果是这样,我也认了。
我一边起床,一边听见他对我说,「你睡觉的时候很安静,没有打呼噜哦。」
「废话!」我骂道。
他还是那样兴致勃勃,问我,「那你为什么每一次都要等我睡着了就挂断电话呢?」
我穿上拖鞋走进卫生间,随口瞎编一句,「我怕我说梦话,让你知道我的小秘密。」
「那我已经知道了。」他得意洋洋地在电话里说,「昨天晚上你说……你喜欢我。」
我的牙刷停在嘴边,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我究竟有没有说梦话,而是——我难道真的说出口了?
疫情结束之后,我们并没有立刻见面。他接到一个外地的工作出差半个月,等他回来的时候,我又出去了。其实他并没有提出要来找我,又因为我们各自忙碌的生活忽然缩减了每天夜里的聊天,就像是原本模棱两可的拉扯即将断线之前的心情,我知道早晚要面对这一切。
可我是不甘心的。我不相信一个人每夜每夜和你聊天聊了三个月仅仅是出于无聊。就算真是这样,我也不信在这三个月里他从没有过一刻动心。总该有的吧,不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