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薄暮的时候,我终于在一座村子口遇到了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老汉。那个小老汉正一个人坐在村口抽旱烟,表情有些呆滞。
我连忙去问他,村里人呢?
老汉也不看我,一边抽烟一边答道:「死了,死了,合村儿就剩小老儿我啦。」
我又问他,有吃的吗?
老汉抽了口旱烟,吧唧吧唧嘴,道:「有,有吃的。」
我忙掏出银子说:「老人家,我从京师过来,一路没吃东西了,若是老人家有吃的,不妨给匀我点,要多少银子都行。」
老汉摇摇手,依旧不看我,说道:「不啦不啦,小老儿吃的还是有,村里都没人,小老儿自己也吃不光。」
说罢他坐起来,开始缓缓延着我来时的路向村外走。
我急急跟上去。
老汉边走边念叨:「倒霉哟,真是倒霉哟。年初闹蝗灾,闹完蝗灾又闹瘟疫啊。」
我跟着点头。
老汉又说:「闹蝗灾的时候,全村都没粮食吃,饿得慌啊。好在我家孩子在城里当差,我们村就托人去城里找他,让他把村里闹饥荒的事情跟上头的大官说说。不多久,我孩子回了信儿,说救济粮马上就要发下来了。于是我们就等啊,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我老伴就要去城里找我家孩子,我说,你再等等,别给咱家孩子添麻烦。我老伴点头。可耐不住饿啊。
「我千不该,万不该,居然去村外的瘟神庙把那株邪太岁给挖了。那太岁一直生在瘟神庙里,就跟个肉球一样,不知道多少年了,老一辈人都知道那太岁,别说吃了,看一眼都要折寿哩。可我老伴饿啊,村里人连田里的黄鼠狼、山上的狐狸都想法子抓了吃了。人饿到那份上,哪管什么忌讳不忌讳的,再说,我也实在怕我老伴熬不到我家孩子回来啊。
「于是有天夜里,我就悄悄摸进了瘟神庙,把那个太岁给挖了回来。
「可没想到,我老伴吃了那太岁就开始不对劲了。她那双眼睛变得越来越像鸟的眼睛,连手也不对劲了。而且神志也有些奇奇怪怪的。要命的是,我老伴吃了太岁后没几天,村里碰到她的人都开始得了怪病,吐出来一团团的血肉,就跟我挖掉的那株太岁长得一模一样。
「我吓得不敢再让她出门,把她锁在屋子里,可她嚷着要去找儿子。可没几天,我也病了,看不住她,结果也不晓得是哪天晚上,她就从屋子里跑出去了。她再也没回来,还有我那孩子,也没回来。
「村里人不准我走,因为觉得这怪病是我老伴带来的。我就陪着村里人等城里来的赈灾粮,结果等啊等,全村的人全都一个接一个的病死了,偏偏老汉我的病却好了。造孽啊,全村的人,只剩下小老儿我一个。外面到处都是瘟疫,我可得呆在村里,等我的老伴回来哟。」
我听得背后阵阵发凉。
我知道这是哪个村子了!这是何家寨!
因为去年何家寨闹蝗灾,负责给何家寨调配赈灾粮的,就是我。
你们也知道,官场上么,向来有雁过拔毛的习惯。
本来这批赈灾粮我们克扣一半,剩下一点还能用来救济。
但偏偏当时有一伙边军,因为军粮被克扣,结果闹起了哗变。
我当时想,何家寨的饥民饿死也就饿死了,但边军哗变可不是小事,于是就把这批本该用来赈灾的粮食全都划给了那批边军。可谁能想到,偏巧就让我撞见了何家寨!
老汉一路念叨:「难哦,真是难。这怪病把全村给带走了,就剩我这一个老不死的了。哎呀,你说我怎么还活着呢?」
土路一直向前延伸,延伸到一座夕阳笼罩着的荒庙。老汉推开庙门,说:「我去给你取粮。这都是瘟神大人给小老儿留的。」
我点点头,一只脚放在山门的门槛上,不知道跨还是不跨,便在寺庙门口停下。
天气越来越冷,风也大了起来,我被冻得鼻涕水直流,只听到里面传来拖拽的声音,然后是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听起来像切肉。我一边搓手,一边有些纳闷起来,心想这粮食都没了,哪来的肉啊。
于是我悄悄溜进院子,看到老汉正在架起火烤一堆肉。旁边还放着一个动物的脑袋。
我走进一看,那原来是个狐狸脑袋。
老汉看我进来,说道:「哎,烤点火,给你烧肉吃。」
我问:「这是狐狸肉?」
老汉说道:「对,对,是狐狸,狐狸肉好吃哩。」
一听是狐狸肉,我多少放下点心。虽然这玩意儿的肉我平时决不会吃,但眼下正饿着,吃点野味似乎也没什么。
「我们这村子就属狐狸多。人没了,狐狸就乱跑。我待会儿带你去看。那边配殿里,还有好多我打的狐狸,够吃,够吃。没有赈灾粮也没关系,小老儿我吃狐狸,呵呵。」老汉一边串肉一边说道。
我点点头,看着老汉一点点将肉串起来烤。我跟着烤了一会儿火,身上暖了起来,鼻子也渐渐通了气。结果,一阵刺鼻的恶臭便涌进了刚通气的鼻孔。
我想,这些狐狸肉不会已经臭了吧,于是问:「这狐狸肉是放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