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我对这个老太太越来越恐惧。
一天晚上,有个叫大张的护理员临时有事,请我代个班,晚饭后,我把一个老头送回了宿舍,然后推着他的轮椅去了存放室,路过14号房间的时候,我听到里面传出了嘟嘟囔囔的说话声,我很诧异,那里面只住了黄老太太一个人,她没有任何亲属,也没有手机,她在跟谁说话?
我趴在门上听了听,顿时有点毛骨悚然——就是她在说话,她似乎在讲述她年轻时做过的一些事,什么「当时我还小啊,哪知道那么多」,什么「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亮亮的,那天庙会上的人特别挤」,什么「早知道这个样子,别说生七个,我一个都不会要啊」,什么「老赵头最埋汰」,什么「家长的小姨子嘴太损了,那几户人家谁不烦她,难怪她嫁给了一个大烟鬼」……我听了好长时间,后来屋里终于没声了。
我咳嗽了一声,然后敲了敲她的门。
没有回应。
我把门轻轻推开,她正坐在床上盯着门口,那眼神有点阴森。
我并不害怕,很多人老了都有戾气,我干这个工作见多了。
我问她刚才是不是在说话?
她好像听不见似的,就那么看着我,一句话都不说,我等了一会儿,自讨没趣地退了出来。
回到家之后,我怎么都想不通,她为什么从来不当众讲话?
她为什么要在私下里偷偷摸摸地嘟囔?
接着我又开始回想她说的那些话,最后一句怎么都琢磨不明白,首先,「大烟鬼」这个说法太老了,另外,「家长的小姨子」是啥意思?
从此我对她更警惕了。
可能是我看多了悬疑小说的缘故,再加上儿子寄宿了,我也闲着没事干,心里总是系着这个奇怪的人,甚至有意无意地开始调查她的身世了。
首先我跟她一对一的护理工李佳佳打听过,李佳佳说她没什么不正常的,只是不能靠近她的床头柜,她的床头柜位于床和窗户之间,有一次李佳佳想去窗前给她浇浇花,结果黄老太太拿出一把锥子颤巍巍就朝她刺了过来,嘴里还叫嚷着什么,她吓得把一壶水都扔在了地上。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黄老太太为什么突然发疯,后来她又小心地试探了几回,最后才确定黄老太太在守护她那个床头柜。
那个床头柜常年锁着,李佳佳怀疑那里面可能装着她所有的积蓄。
说起来挺可怜的,她都这么大年龄了,而且很多年都没有走出过敬老院,以后也永远不可能再出去了,除非被殡车拉走,但她还在守护着那点每天都在飞速贬值的毛票票……我还找医务室的常大夫咨询过她的身体情况,常大夫告诉我,她身上有很多老年病,比如髙血压,骨质疏松,白内障,颈椎病……还有几次我去宿舍楼偷听过她,她更多时间都在看电视,而且我发现她打开电视就那么看下去,哪怕是广告或者我儿子才喜欢的街舞她也不换台。
几个月之后,有一天我终于又抓了个现行——那天并不晚,刚擦黑,我忙完了食堂的活儿要回家了,离开之前我去了趟宿舍楼,蹑手蹑脚地走过她的门口,听见里面又传出了她嘀嘀咕咕的声音,当时很多老人都在活动室下棋,活动室在对门,声音很大,我没听清。
大概又过了半个月的样子,我休假,但晚上我去单位取了趟快递,又去了她的门口,再次听到她断断续续地说话了,什么「他是重孙子好吗,还叫我姑,笑人啊」,什么「就这样下去呗,还能咋地」,什么「伙食挺好的,就是我的胃口越来越差了」……我敲了敲门,里面突然就没声了。
我把门推开,这次把我吓了一跳——房间里没开灯,电视开着但没声,她的脸花花绿绿的,见我进来立刻盯住了我。
我把门关上,然后慢慢走向了窗户,她就那么死死地盯着我,好像随时都可能扑过来,我瞄了一眼她那个床头柜,果然挂着一把老式的锁头,其实那也是敬老院发的,我没敢再靠近,而是把椅子搬过来放在了她的床尾,然后坐下来,小声地说:我是小沙,过去照顾过你,你还记得吗?
她这才靠在了床头上,但还是不说话。
我又说:我听见你说过几次话了,你是不是能说话,只是不想跟那些老人说?
她突然笑了一下,把我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但她笑过之后马上就收敛了表情,还是一声不吭。
我接着说:你看我们都相处十几年了,你也没啥亲人,就把我当成你的晚辈吧,有啥事你都可以跟我说。
她颤颤巍巍地躺了下去,把被子盖在了胸口上。
我当然知道这是拒绝交流的意思,只好站起来,说了声「晚安」,然后就一步步退出去,把门轻轻关上了。
回家之后我一直在琢磨,越来越觉得这个黄老太太有问题。
她不可能没有名字,那她到底叫什么?
她也不可能没有年龄,她今年到底多少岁了?
我觉得我应该试着找找她的后代,哪怕某个远亲也行。
我们这个敬老院最早是公建公营的,凡是本地区无人赡养的老人都会被送到我们这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