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之间,谢酽只觉整个人飘起来了,连脚下的土都是软绵绵的,像是踩在云彩上,虚浮却美妙,引他无知无觉地踏入自己所描绘的幻境之中。
他连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下一秒就会再次从云端跌落。
即使是幻象,他也不愿打碎。
落落荒野只承得下这样两个身影。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少年,走着、走着,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实,却一直落后一步。
然而,少年的影子分明随着轻快的脚步乱晃,每一片衣褶都迎着风尽情舒展。少年走过的土地留下浅浅的脚印,又时而会回头看看他跟没跟上来……
这是真实世界啊。
可是为什么,明明只要快上一步就能追上,与之并肩,谢酽却迟迟迈不出……直到少年放缓了速度,把双手抬起,凑近唇边。
呜呜咽咽的哨声响起,少年侧过身,望着他的眼睛明亮而坚定。
谢酽一瞬间有些窒息,眼前模糊成一片。朦胧中,他看到少年一只手掌摊开,伸到他面前。上面躺着的,是一只绿油油的豌豆荚。
“野豌豆能吹出响,是你告诉我的。”
见他不动,少年扬了扬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这句长恨歌,也是你教我的。哥哥,你不会忘了吧。”
绿色汹涌,余音无穷。
这一刻,他眼里的世界突然重新生动了起来。
他的右手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抬起,手指分明颤抖着,从少年手心中拿起了那颗豌豆荚。随之连带而起的,是被他深埋的、作为“谢酽”的记忆。
……
儿时的他素无玩伴。父亲去世后,母亲带着姐姐住进别苑,才收养了弟弟陪伴他。自此,二人同吃同睡,形影不离。
练功累了,他们就漫无方向地疯跑、闯祸、在一些幼稚的事情上打赌。比如,能把野豌豆吹出调子。
为了赢得这个赌注,谢酽每晚夜间偷偷爬出去,吹烂了几十个野豌豆,最后用内力精准控制吐息,才练成了长恨歌中的一句。
诸如此类的记忆实在太多,那都是他怎样努力也无法抹除的过去。谢酽茫然地把野豌豆凑到嘴边,真气下意识地拨动起豆荚,流转出了更为清脆准确的调来。
悠悠扬扬,散入风中……
非梦非幻。豌豆荚倏忽滚到地上。
谢酽双手垂落,全身失了力气,心跳一下重过一下。他勉强维持住身形,嘴唇翕动,久不成言的喉咙干涩喑哑、半天只能凝成两字:
“醇…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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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中,他们并肩而行。不约而同的,都不提那件事。沉默着,忽然,谢醇转头看了看他,道:“你瘦了很多。”
谢酽下意识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却没落下去,最终攥成拳又负到背后。
“你长高了。”谢酽太久未说过话了,对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陌生,每次开口都要停顿一下:“小时候,你每天都念叨着要追上我。现在真的比我高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他们脚下步子不停。能感觉出,谢醇在引导他去往某个目的地。
他只作未察,随谢醇渐渐走到有人烟的地方。最终停在了村边一座院子外。
谢醇自然地放下虚挂的锁,推门而入,叫道:“姐姐”。而他落在后面,隔着半掩的门看到一个轮椅正碾过门槛、从屋中推出。
轮椅上坐着的,是谢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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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酽笑了,他自嘲地大笑出声--这还是梦,是他虚构出的幻境。
若非是梦,姐姐怎么也会活着?
可是,谢酝唤他酽儿的声音、望着他的清亮的目光、推轮椅时眉间闪过的一丝不耐烦……都是那么真实,一如从前。
他一手撑着门框,身体像是被固定在了半开的门后,直到谢醇回头叫他,才蓦然惊醒。
若不是梦,一定是我疯了吧?
这样想着,谢酽迈进了门内,也踏入了另一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