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袭白衣,马上功夫很是俊俏,赢得一片片的喝彩声。他们离得远,只能瞧个大概,赵烨心道,从他这里开始,到赵煜的孩子登基,想必这中间的推崇与教化,中原的民风也能变得如此开明。
他们回去的路上经过一间小院,那小院的门开着,院中应是刚画的画,正悬挂着晾干墨迹。本没有什么稀奇,倒是那幅画中的人像极了阿楚。
画中是一女子正在骑马,她一袭白衣,双手紧握缰绳,头发被吹得高高地扬起,散开在风中。倒是女子面容随意地寥寥几笔,并不真切,但却勾勒出那女子清冷的气质,似是一点不留恋这凡尘俗世,与马儿一同往那心之所向的地方奔去。
赵烨有心想将这画买下来。他画了许多,就是无法画出这副清冷出尘的神采。他在那小院门口伫立良久,却不见有人。倒是出来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女娃,问他做什么。那女娃眉宇有股英气,礼貌答道:「这是我阿爹画的,不过我阿爹看我娘亲赛马去了。」
赵烨听闻,低头笑了笑:「这样不巧,那便算了。你阿爹画得真好,在下告辞。」说完便走了。
回到马车上,赵烨的心情似是转好,与江菁提到了阿楚:「阿楚的马术想必你也见过,她的马术是我亲自教的。那时候年轻,我教她的时候,她以为她学得不好,其实都是我在作弄她,我故意骗她哪里哪里做得不好,以便就有借口好约下次见面。」
那是江菁第一次听到赵烨主动提及阿楚,她静静地听着,并未出声打断他。她想,或许他不是说给她听,他只是需要同一个人倾诉,讲讲阿楚。她瞧着赵烨的神情轻松,提起阿楚脸上俱是骄傲与满足,她心里开始隐隐生出担忧,赵烨如今这样坦然,莫非真的时日无多?可她瞧着他,不像是将死之人。
他继续说道:「她是顶聪明的,干脆利落,灵活多变。她在战场上与西越王交手落于下风,自己掉崖时硬拽着西越王一起掉下去。我当时离她有些远,看她掉了下去,便也跳下去了,结果却还是她救了我。」他顿了顿,脸上神情变得温柔,他回忆后来,阿楚对此十分感动,还问他怕不怕,他怎么会怕呢,他当时唯一怕的便是她被水流冲走,或是掉落山崖摔死。
只是,只是啊……
终归还是生死两茫茫,再不复相见。
他愿意拿命护住的人,却死在了他手里。
赵烨想到这里,猛地呕出一口血,便昏死过去。江菁命人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宫中,这一路赵烨时醒时睡,她亲眼见着,赵烨的身体迅速衰败下去,连头发都失去了光泽。
有的人是从外向内慢慢老去,而有的人,却是从内向外开始衰败。
赵烨躺在自己的床上,他知自己已是将死之人,他回忆自己的一生,除了阿楚,他没什么牵挂与留念。除了他没有护住阿楚,身边人他都尽力护得周全。
他回忆自己,总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轻松自在的时刻,除了与阿楚待在一起的时刻,她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他生前并未大肆铺张修建陵墓,对外他只说将这些银两节省下来免去一年的赋税,实际上他压根就不想葬在王陵。
他最想去那片竹林,就在阿楚的旁边就好。但他想到她可能根本就不想见他,赵煜到时又要被多少奏折弹劾,他便算了。
这是他的命,他该受着。
夜里他挣扎着起来,将那把匕首放在自己的枕头下,哪天他爬不起来了,他一伸手就可以碰到。
他与阿楚之间仿佛什么都有,他们年少相识,青梅竹马,相知相伴,心意相通。他们还一同历经生死,也一起同榻相拥而眠。
可他们之间其实也什么都没有。连个像样的吻都不曾有过。他送她的玉簪,被她狠狠掷于地下,摔得粉碎。他们之间只有这把匕首了,却连刀鞘都被烧得乌漆麻黑。
他躺着,看着太阳缓缓升起,赵煜大清早上完朝便赶过来。他看着赵煜,开始交代后事:「朕死以后,国事便交给你了。移风易俗,不在一朝一夕,要长久地推行下去,将来,可以允许女子入朝为官,不必多,但要有真才实学,有格局与胸襟。」
「先帝在时,朝中格局动荡,结党营私颇多。先帝一一扫平,朕即位时一片清明,废了选秀倒也不打紧。只是前朝后宫诸多关联,你今后便要事事留神了。」
他又一一开始交代其他事。「嘉禾是个贪玩的,她无拘无束惯了,将来寻驸马,一定得是与她两情相悦的,如此才可长久。」
「皇后与容妃,你要记得多看望她们,不要让她们觉得老无所依,孤独寂寥。如今宫中人少,将来慢慢便会多了。」他说着又猛地咳嗽起来,顿了顿,继续交代下去,「至于你母后,她母家是江家。她百年以后,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方法,不要将她与朕合葬,其他你到时候听她的意思即可。」
让她自由地来去,她是贺朗喜欢的人,他娶她只为护得她周全,但黄泉地下,他要让她恢复自由之身。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没什么好交代的了。他从枕头里摸出那把匕首握着,他想,他应当快见到阿楚了。
他有些胆怯,他想,阿楚是不愿意见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