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触电一般缩起来,抬起头往那边看。一个披着长发的女人蹲
在床尾,我只能看见她的头。
「妈妈,你又来了……」我声音颤抖。
美雪缓缓站起来。
「我只是来看看你,有没有蹬被子。」
美雪轻轻说完,离开了。
几乎日日如此,在我在家的每一天。我从未和父亲说过这些事,毕竟父亲深爱美雪。
5
第二天,父亲开着他的大卡车,带着我上雪山。
时隔多年,雪山的路已然变宽。在山路上往远处眺望,可以看见山体的棱角从雪层中裸露出来,近些年很少有下大雪,积雪确实比当年薄了很多。
「我一直很愧疚。」父亲说,「曾经我想做个好丈夫、好父亲。」
我意识到父亲的倾诉欲,但没有回应他,我只是看着雪山。
「以前我就遇见过登山者冻死的尸体。他们脸色灰白,结着冰霜,冻僵了,却笑着。这感觉很诡异,也很绝望。」
「为什么绝望?他们死得很幸福。」我说。
「因为他们无法摆脱温暖的幻象,这种无力是非常绝望的。」父亲继续说。
「如果摆脱了幻象,清醒过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在残酷的冰天雪地中,没有人能摆脱那种幻象。他们会沉陷在虚幻的温暖幸福中,甚至脱掉衣服,让死亡的进程加速。」
我沉默了。当年我之所以爬出雪层,是因为听见母亲呼唤我的声音,她喊醒了我。
「十六年前,美雪来登山,她在我们家歇了歇脚,就继续往上爬,结果下了暴风雪。当时我没有其他想法,只是不想再多一具那样死去的尸体,于是去找她,把她救了回来。」父亲说。
「那时我没有想过,后来会爱上她。」
我冷笑一声,没有接话。
「我知道自己非常失职,但那灾难也不是爸爸造成的。现在爸爸在雪山上,几乎每一天,都能发现新的尸骸,每发现一次,我就想起当年你妈妈、哥哥和姐姐从雪中挖出来后的样子。」
父亲的声音哽咽了,「我现在能做的太少了。我能做的,只是把我们家的房子重新修好,布置得和从前一样。希望他们的灵魂可以在家中安息。」
「阿松,一会儿爸爸去工作,你就到家里坐坐,看看是不是和原来一样。」
父亲在家门口把我放下了。我看着这间屋子,确实和当年如出一辙。家门口的一串长绳,是曾经用来悬挂风干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