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宁起身取了舆图、簿册铺开:“和甫,你来看。南边宋国有艨艟万计,切割海上利益数百年了。海上又有百国豪商,财雄势大。所谓海寇,不过是在庞大势力之间争夺腐肉的牵线木偶。宋人不愿去对付这些牵线木偶,才把难题推到我们手里。现在,我要人去剿除海寇,目标却不止是海寇,我有个想法……”
要知道,这种争功争赏的事情,最难处理。郭宁崛起的速度太快,对诸将还需优容,但军队里诸多派系各个山头犹存,郭宁一旦插手,稍有处置不慎,就可能被人认为不公,认为厚此薄彼。
王二百等人诛杀了王子清以后,便火急赶回庆元府禀报。周客山留他们在海岛上休息了小半个月,然后让他们抓住最后一股信风,接一队北方人去往福州。
海寇之类的事情,难道商行本身凑不出人手去解决?明摆着,郭宁是要以此为由,往南方投射力量,同时郭宁也不希望自家麾下的地头蛇们始终埋首在本地耕耘,想要他们去远方看看,长长见识。
郭宁拍着史天倪的肩膀,凝视着他,沉声道:“这件事……难处不在厮杀。不可轻忽。光是寻常部下们去,我不放心。”
但每次叙功的时候,其余将帅争得脸红脖子粗,史天倪却从不参与。有人因此嘲笑他说,足下年轻的时候,号称若拥百万之众,功名可唾手取也;如今一直谦退下去,恐怕到死也只有清乐军的一万人了。
如果凭借严刑峻法将之打压,军队里和他们情况类似的还有许多人。比如苗道润、张柔、靖安民等等,会怎么看?那几乎必然会被认为是兔死狗烹之举,会引发军队的动荡。
最忙的是直库,他正跑来跑去,督促船员交出身边过于显眼的武器,统一藏到船舱底下。
这样的一批人,或者一大批人的存在,郭宁作为大周皇帝,怎么应对?
如果放任不管,此等规模失控的军事贵族必为国家之患;如果效法大宋,来个杯酒释兵权,从此尊崇文教,又未免浪费了他们的军事才干。
王二百指示的那座船厂,是史天倪此生见过最大的。光是连接几处作塘和水闸的浮桥,就有七八座。
史天倪能够在这上头为郭宁解忧,实在很是有能。郭宁虽不会因此封赏,却越来越重视他了。
史天倪闻听,非难不怒,反而额外退出些利益,又凭借自己的人缘反复劝说,去平息同僚的矛盾。
王二百已经是第四次到福州来了,不过,是第一次在没有南方船只带队的情况下,独自航行南下。好在水手们过去几个月没有白操练,航路也记得很熟,船只又是空载的,没有搁浅的危险。
饶是如此,毕竟远隔苍茫大海。这些领兵将帅们现在都有爵位了,和当年的光棍作派不同,怕不得先派出三五批部下探看局面,厮杀几场,然后再亲自启程。
这些乘客们自称是商贾,也作海客打扮,但浑身上下压根没点海商味道,王二百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些人普遍都身形高大强壮,半数人有点罗圈腿,那是长期骑马造成的。
船员们忙着,乘客们也陆陆续续上了甲板,眺望福州的风景。
“努力勤王事,怎会劳烦?能跟随陛下开国立业,何愁不得功名利禄?”
将校们兴冲冲告辞离去以后,郭宁端坐不动。
王二百扶着船舷站定,抬手示意:“史大郎你看,那后头,便是咱们订购这艘座船的船厂。岸边聚集黑压压一片人,是要趁着涨潮,进行新船下水、请顺风的仪式,嚯,这敲锣打鼓的人,至少有五百人!下水的是一艘真正的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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