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贯目中神情从惊慌懵懂突然变得平静坚毅,道:“不,你不是我哥哥,韩偃才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是你、是西厂、是你们卑鄙的官员为了谄媚贵妃,合谋害死了他。我不相信你。”
“叶姑娘!”“小贯姑娘!”冷昭阳和朔同声道。
“小贯,不,你的名字叫沈蓉,你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可是我记得你从小早慧,一生下来几个月就会说话。你还会写我的名字呢,这个芸字,我叫宜栀,是因为我是五月里生的;而你小名叫做宜菡,是因为荷花夏天开,你是七月里生的。你小时候说,这是娘告诉你,你才告诉我的……你都不记得了吗?
“……我,没有印象。”
“好、好,就算那时你年纪尚幼,一点都不曾记得。我知道你一时之间很难接受,可如今你生命危在旦夕……”
“沈大人,这些都不重要了。(她往后退,拉开了距离)如果真像你们所说,我是万贵妃长生不老的关键,他们怎么会舍得杀我?而你放走我,岂不是罪无可恕?我看,被妖僧迷惑的人,不光是万贵妃,也包括你吧?”
这发言像是一个惊雷,冷不丁在地牢里回荡。
“我哥哥本来不至于丢了性命:在船上的时候,就是你下令抓了他;他被软禁之时、甚至被冷大人查案之时,都没有性命之忧。你们人人畏惧万贵妃的权势,人人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冷漠、无视、推诿、搪塞,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说句公道话,推衍塞责,至于让他坠入万劫不复之地。——大明的审判系统,从上到下,要么是万贵妃豢养的私犬,要么是明哲保身的小人。
除了我们这些亲人为他哀悼、为他冤屈,甚至没有人在乎这件事的发生,害人者不会得到惩罚,而对于当权者来说,仿佛只是一阵微不足道的轻风那样,根本没有任何触动。
这世上没有公道。
我不走,就在这里等,他们不是要带我去入宫,见那姓万的皇贵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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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儿,是朕有负于你。”朱见深道。
“不能够,这决不能够!为什么、为什么连陛下也不能实现我的愿望!”万贵妃凄厉地嚎叫出声,仿佛是一个狰狞扭曲的怨灵附着在了她的身上。“为什么,为什么我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什么陛下身为九五之尊,还是不能得偿所愿!
这不应当!
我们是世界上最尊贵的夫妻,是大明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为什么我们不能完成我们的愿望!为什么我们不能让我们的孩子做大明的继承人?”
“哎,哎!”朱见深叹息。
“不,不。我是陛下的城池,我是陛下的利剑,如果,如果其他人不能帮助陛下实现愿望,就由我来实现,就由我来实现!”万贵妃失控地喃喃着,仿佛中了邪魂的怨念,像是一头套住的驴子,被困在以执念为中心的圆环中原地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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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望?”李恪睿从无厚度之泉之中抬起头,望着迷离的水面,上面光影变幻,如同极光洒落在大地上。
“当一个灵魂刚刚诞生,一个婴儿刚从母腹脱离;
那时候,它还未和星魂分开,母亲的怀抱就是整个世界;
世界给它暖、给它爱、给它食物,会满足它所有的愿望。
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类发现,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天地的宠儿;
从什么时候开始,人类发现,自身早已被造化之神抛弃,
是命运之神玩弄的海浪纱线中沧海一粟的弃儿?
他们无数次向造化,向冥冥许愿;
可一次又一次,冥冥没有回答他们的愿望。命运女神反而操纵了他们,玩弄他们的命运如同丝线,如海上暴风雨中的小舟,如流水上的浮萍。
他们的愿望不会被实现,他们长久地祈祷,直至绝望和时间吞噬了他们干枯的身躯,
而我将成为后土之使,用黑土黄沙蒙上他们不肯熄灭的双眼,
覆盖他们焦化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