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做完各项检查,在诊疗室里,医生望着思慧拧起了眉:「你是先天性输卵管狭窄,这次能怀上,不容易啊!」
她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她记得,那天直到走出医院的大门,她和吴建维互相都没有说话。
进了出租房,吴建维给她倒了杯温水。
紧接着,他突然半跪在她脚边,哽咽道:「思慧,对不起……都怪我……你放心,不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就算……就算,以后你真不能生了,我也会娶你……」
望着男人深情又愧疚的眼,一种埋怨和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感同时在思慧心底交织着。
她才22岁啊,「成为母亲」这四个字从未出现在她的脑海。对未来,她有许多斑斓的设想,想考研,想创业,还想发挥专业特长做个出类拔萃的记者……
然而,多年传统观念的熏陶也让她深知,对一个女人来说,失去做母亲的资格意味着什么。
见她神情恍惚,吴建维建议她先在出租房静养两天,他先替她回宿舍取些换洗的衣物。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的命运发生了彻底的逆转。
吴建维从学校回来后,没过两天,整个院系都知道了,她怀了老男人的私生子。校学生会的老师直接给她打了电话,斥责她在校外与社会人员同居,有违校规,将她开除了学生会……
除了吴建维,她没跟任何人透漏过怀孕的事。
她哭着问吴建维,逼得急了,吴建维就扇自己耳光,说也许是自己去宿舍替她拿东西时,把孕检单不慎落在她宿舍里了……
他跪在地上,红着眼眶跟她道歉,说不论如何,他是爱她的,一定会对她负责。
深夜,躺在出租房的双人床上,吴建维从身后环抱着她,下颚抵在她颈窝,语气极尽柔情:「思慧,这两天,出了这些事,我在想,也许是老天在点醒我们?也许,他是不想叫我们扼杀一条无辜的生命。思慧,要不……要不咱们就把孩子生下来吧……我知道,你有梦想,我跟你保证,以后,无论你想读书,还是想创业,我都全力支持!」
还能再说什么呢,现实似乎已经替她做出了抉择。
她的前程突然从康庄大道,变成了没有回头路的独木桥。
她也确实无力独自面对学校里各种冷言冷语和刺目的眼光。
依她那时的观念,总觉得:一个女人,未婚先孕是可耻的;若是怀孕了没人肯为其负责,只得默默打掉,那她在可耻之外就又背负了可悲。
好在,她的情况不算最糟,还有人肯为她负责。只要结了婚,她就不必再沦为旁人的笑柄。
现在想想,把她害得最惨的,或许正是这套半中不洋的价值观——当初,若她能贞洁到底,坚决不与吴建维发生关系;又或者前卫到底,即便怀孕了,也能若无其事地打掉;又或者如今天的女子,敢不惧世人眼光,做个特立独行的单亲妈妈……
总之,无论选哪条路,她都不会陷入当时那种自我愧疚的两难之地。
那一年,在舆论的重压之下,思慧退学了,并很快大着肚子结了婚。
母亲知道她怀孕的消息后,着实懊恼了好一阵子。但当她看到女婿事业有成,婚礼也办得风风光光时,也只好无可奈何地接受了。
母亲更是守着老旧的思想,觉得:女人嘛,学得再好,还不是为了嫁个好男人?女儿这一步,走得急是急了点,倒也算殊途同归。
然而,她们没有想到的是,朵朵3个月大时,吴建维竟突然领了个儿子回来。恋爱时,他只说自己有过一段婚姻,却从没提过还有个儿子。
面对思慧又一次声嘶力竭的质疑,吴建维故技重施——表深情,装可怜。说是因为太爱她了,害怕失去,所以才隐瞒。还辩解说,儿子有奶奶照顾,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
每当陷入这段回忆,思慧常会生出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像只懵懂的鹿,无意中跌入现实的丛林,而吴建维是经验老到的狩猎者,他潜伏其中,耐着性子,一步步张网、设障,只为将她猎入囊中……
这可怕的想法一跃入脑海,她又会马上逃避式的自我安慰:就算吴建维是处心积虑,但一个男人肯为女人花那么多心思,多半也是出于爱吧?
3
从小到大,思慧努力上进,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大学,一路走来她都是尖子生。
可是,学过那么多知识,练过那么多才艺,却从没有人告诉她——原来,这世上最艰难的事,是做一个母亲。
朵朵生下来后,母亲只来照顾了两个月,就被婆婆的颐指气使逼走了。
出了月子,还没有摆脱孩子心性的她,开始学着喂奶、做辅食,去照顾一个比她更小的孩子。
整日面对着无时无刻不需要回应的婴儿,再加上早出晚归的丈夫和挑剔的婆婆……哪一样,都令她抓狂。
她把所有的大学同学都屏蔽了,再也不敢翻开从前的照片。
午夜梦回时,她常犯恍惚,觉得大学时那些自由自在的日子只是自己做过的一个美梦,而眼前无穷无尽的煎熬,才是属于她的真实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