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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严的天庭,巍峨的天宫,冕旒加身的天帝,执钺持锤的天将,以及美妙的仙境和婀娜的仙娥。高居三十三天的妖神,隐去了各自的妖形,而以人的面目统御着天地——为了安抚人族,也为了汲取人族的信仰之力。
或许,这就是妖族突然大兴的秘密。从这个角度而言,上古大神的落幕,并非没有缘由。
登上天的妖神截断了天梯。自此,下界的妖族便断了前程,只好窝在下界当个占山为王的土妖。它们不服,它们也想登天。然,人族的信仰之力悉数涌向天界,分给它们的微乎其微——可即便只有芝麻大的一丁点儿,也不为妖神允许。走过这条路的妖神深谙其中玄妙——滴水穿石,积少成多,信仰之力无形无质,却能赋予被信仰者无穷的力量。为避免后来者重蹈覆辙,天界的妖神们,施展起斩妖降魔的手段,不可谓不凌厉。
正在时间长河里无聊游荡的鲲鹏残魂,忽然感受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很快,它就辨认出,那是属于自己独有的感应。
在遥远的地方,源自骨血相连的痛楚,跨越了时空的隔离,在时间长河的这一端遥遥呼应。
于是,它循之而来。
游得越近,熟悉的感觉越清晰。终于,当痛楚直抵残魂最深处时,鲲鹏明明白白地确定了——那个小小的凡人身上,藏着与它同溯同髓的骨。
它,要夺回属于自己的骨!
当年,将鲲鹏骨骸剖分析解的妖族,不计其数。而这块小小的残骨,更是不知几经易手。傲慢的鲲鹏,或许有些好奇,却并不想与这凡人有几多废话。可哪承想,经过了最初的畏惧,这凡人居然胆敢出声质问?
反了天了?!
鲲鹏不是个有野心的家伙。相反,它还有点儿死心眼子。否则,它也不会在妖族日日势大后,依然固执地尽忠职守,宁可与造反的妖族决裂,也要为古神死守门户。
这种死心眼子,即便经过亿万年时间的冲刷,都不能磨去它刻在灵魂深处的固执。而它一旦认定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便对方只是个蝼蚁,它也绝不会因为彼此巨大的悬殊而放过对方。
时间长河的冲刷力不容小觑。虽无声无息,然,滴水都能穿石,何况无始无终永继不止的时间长河?
时光荏苒,再强大的魂魄,都无法抵御时间的磨砺。即便是强大如斯的鲲鹏残魂,也日渐淡薄,不复昔日的凶悍。
——当然,这仅仅是针对鲲鹏的今昔之比。而面对衣身这么个小小的不值一提的凡人,纵然鲲鹏残魂的力量不足昔日的百中之一,要想将其碾压成末,也不过是一口气的事儿!
草芥一般孱弱的凡人啊——鲲鹏残魂无声地冷笑着。它不屑地缓缓张开嘴,喷出一缕气息。
顿时,时间长河晃荡起来。河水因挤压而呈现出奇怪的扭曲状,先是向着鲲鹏的方向缩了缩,然后便如潮水般向着衣身扑涌过来。
衣身与鲲鹏残魂之间,其实相距挺远。鲲鹏残影巨大,即便远远望着,也是一座山。身为无辜弱小又可怜的小豌豆,纵距离遥远,衣身又怎么可能躲得过那巨山的喷息呢?
鲲鹏残魂的喷息如无形的巨浪。衣身只觉得那座山影在一瞬间变得模糊而扭曲,随即意识到危险就在眼前。
原本,她在时间长河中随波逐流。而此刻,她手脚并用,拼命地划动,想要躲开看不见的危险。只是,她太渺小了,即便拼尽全力地游动,可在巨浪面前,犹如一粟。
一股推力掀得衣身向后连翻带滚。她只觉着被谁狠狠当头一撞,除了头晕目眩眼冒金星,还有强烈的窒息感。然而,她还来不及多想,又一股更大的力量扑过来。
她的脸被挤压得红肿变形,鼻血喷涌而出,登时染红了眼前景象。这股力气包裹着她,拖曳着,一步一步将她拖向那座山影。
鲲鹏残影微微张开嘴,等待着猎物送入口中——不,它才不要吞了这卑劣的凡人呢!它只要将她压作血肉之泥,然后,轻轻一抿,就能得到自己的残骨了!
它忽然有点儿悲哀——只是,不知是因为这份失而复的紧张,还是为了力量稀薄的伤感。
巨山的影子已经完全将衣身笼罩住了。不晓得是不是幻觉,她甚至嗅到了一丝带着血腥的寒冽气息。她依然看不清巨影之后是什么,却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小命命悬一线。
于是,她扯着嗓子大声叫喊起来:“救命——救命啊——救命啊——”
时间长河浪花飞溅——这可不是衣身声嘶力竭喊叫的成果,而是鲲鹏残魂发出无声的嘲笑。
愚昧的凡人啊——让我说什么好呢?
衣身不管不顾地继续嘶叫着,拼命挣扎,想要挣脱束缚自己的力量。可是,豌豆的命运就是被吃掉,在悬殊巨大的力量面前,她还能有什么选择?
可是,她不管,她就要喊,“救命啊——救命啊——”
水波继续动荡。浪花依旧飞溅。
可突然间,鲲鹏残魂微微一顿。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那动荡的水波,还有飞溅的浪花,似乎不单单是自己造成的。
忽然,衣身眼前一花——她似乎看见那巨影的边缘抖了抖,随即,那股束缚自己的力量陡然松开。
失去了束缚的衣身像脱了线的风筝,在水波和浪花的推动下,向着相反的方向一路翻滚而去。
强忍着炸裂的头痛,在她模模糊糊的视线中,隐约有一大丛发光的树冠。
树冠?
这是什么鬼?
鲲鹏愤怒地瞪着眼前的鹿,“我要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