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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身只觉得后脊梁冷飕飕的,压根儿不敢回头看,只能目不斜视地紧随飞鸢的步伐。
而在清溪一侧,则是波光粼粼一派安静祥和的气氛——当然,如何能够忽略那水面上奇奇怪怪的表情。其实,那些表情也不算有多骇人,完全可以视为雨滴落在水面上泛起的涟漪。只是,这些“涟漪”有些欺生——大抵,它们觉察出衣身并非是位正经的客人,于是,便不大客气起来。衣身眼角余光冷不防一瞥,便瞥到溪面上露出一个诡秘的嘲笑似的表情。那下撇的“唇角”或许随着水流缓缓移动,被拉长又扭曲,渐渐变成一张巨大的、透明的、即将支离破碎的鬼脸,充斥着极其难以言喻的诡异。
衣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感觉收回视线。
一旁的宫灯窃窃私笑。其中一盏,竟笑得上上下下好一阵狂抖,仿佛多么地乐不可支。飞鸢黑了脸,而衣身的脸色,则更白了。
“讨厌鬼!就属你最烦!”飞鸢恶狠狠地瞪着那盏笑得似乎快要厥过去的宫灯,“你再笑一个试试?”
飞鸢的口气很不善,宫灯立时收敛,不抖了,还轻轻晃了晃,将先前抖乱了的金黄灯穗晃荡齐整。
“别理它们!”飞鸢呶了呶嘴,示意衣身跟上,又撇着嘴抱怨道:“一个个儿的,忒没规矩!倘若给正经客人看到,还不得以为我们院子里都是这等没教养的东西!”
非正经客人衣身:。。。。。心好累,什么也不想说。。。。。。
衣身的身影渐渐远去。
那盏淘气宫灯下方垂坠的灯穗纷纷扭曲着支棱起来,望向背影远去的方向。倘若此刻衣身在旁细看,一定会惊愕地发现,这一缕纤细精巧的灯穗,原来是由一根根长虫集束而成。长虫既细且长,通体为金黄色,细致匀称。下垂时柔若无骨,顺滑服帖,甚至会随风轻轻摇摆。而此刻,却一根根扭曲如蛇,偏生尾端都束在宫灯下,乍一看,犹如千头怪物。
这些长虫彼此交迭纠缠,仿佛在交头接耳。宫灯里,一团似有若无的雾气,散发着幽昧昏黄光芒。光芒照在千头长虫之上,愈发显得张牙舞爪,颇显狰狞之态,令人望之生寒。
第一百五十八章
嚼完了最后一根炸小鬼儿,飞鸢抖了抖衣兜,遗憾地砸吧嘴:“哎呀,怎么就吃完了呢?我明明装了满满一兜儿的呀!”忽然,她目光一顿,从衣兜角落里拈起一只焦黄的手臂,惊喜地亮给衣身看:“哇,还有点儿渣渣!”她喜孜孜地将那截手臂塞进口中,得意洋洋道:“便是渣渣也不能浪费!”
衣身屏息敛气,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只觉着后背上的白毛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飞鸢舔着手指上的残油,望了望远处,扭过头正欲对衣身说什么,忽见一道黄光自几步外的花墙上一闪而过。
那东西跑得飞快,踩着高高低低曲曲如屏的花墙如履平地。衣身眼力极佳,只一瞬,已看出这东西生得好似猫狗,肥润滚圆的身子,短短的四肢,又长又毛的尾巴,然而,却顶着一张人脸。
衣身大惊:“什么怪物?”
飞鸢也看到了,急怒之下惊叫:“园子里怎么会有蚳豸?那些值守是干什么吃的,居然被蚳豸溜进来?这下有得麻烦啦!”
衣身望着蚳豸消失的方向,好奇问道:“那是什么?”
飞鸢怒气冲冲地瞪圆了眼睛,飞快地解释道:“蚳豸是个极麻烦的东西!它本是血池里一种小虫的虫卵。亡魂趟血池时,若不小心沾着这虫卵,便会被吸取阴灵。起先,这虫卵尚小时,吸取的阴灵也只不过一点点,并不会伤及亡魂。可若是这虫卵沾过的亡魂越来越多,它吸取的阴灵也会日益增加,到了后来,虫卵越长越大,再吸取阴灵时,就会将整个亡魂吸掉。待得虫卵成熟了,破卵而出的就不会是虫子,而变成人脸猫身的怪物。”
衣身不知“蚳豸”是哪两个字,也不晓得阴灵为何物。可是,她更不敢多问,只提着气轻声道:“我瞧着那怪物身上的花纹似乎。。。。。。似乎。。。。。。”
她有点儿不大敢说。
飞鸢气急败坏地直跺脚,“你看到啦?没错,蚳豸身上的花纹就是一张张人脸——啊——”话音未落,她忽然尖叫起来,手指着远处树上,“蚳。。。。。。蚳豸。。。。。。豸。。。。。。”
衣身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便见那株高大的树冠中,一个黄色的身影似乎在向这边窥伺。不一会儿,伴随着枝桠哗啦啦的响动,一张拳头大的人脸从浓密的树叶中探了出来。
它似乎并不害怕,却十分警惕,两只毛茸茸的耳朵轻轻抖动着,时刻收集着四面八方的动静。在飞鸢和衣身目不转睛的直视下,它慢慢探出身子,踩着树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
衣身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一点点变得溜圆。当看清后,一股寒气如激电般从脚底直冲脑门。她抬手紧紧捂住嘴,牙关死命咬紧,生怕自己叫出声来。一向自诩不知何为“害怕”的衣身,在这一刻,捂着嘴的双手竟然都在发抖。
蚳豸冷冷地望着她们,忽然,咧开嘴,露出似笑似泣的表情。如此一来,它的五官愈发扭曲——不,准确地说,是组成五官的一张张变形的面孔。这些面孔与皮毛上的花纹一样,都是大大小小表情不一的人脸,有的蹙眉,有的瞪眼,有的冷笑,有的悲号,欢喜状有之,嚎泣态有之,更有不知是悲是喜的面孔,随着蚳豸身体的移动,而变化出各种各样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