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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样夺人眼目的色彩,于衣身看来,却僵硬而呆板,干巴巴的——这也难怪!阴界本就是死物汇集之处,哪里有鲜活的东西呢?花草树木,都是阴气所化,更勿论其上的色彩,哪处不是涂涂抹抹刻意为之呢?
看多了这些死里死气的颜色,衣身只觉着眼干。
她揉着眼睛叹气:“咱们别往林子里钻了,找个地方坐着歇会儿吧!”
飞鸢只当她是累了,有些惋惜道:“本来我还想带你去前面的大花圃里逛一逛呢!那里可漂亮了,有各种各样的花,是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在饿鬼道里,只有光秃秃的大地,花草树木什么的,压根儿不存在!若有,也早就被饿鬼连根啃得绝种了。所以,她打生下来就没见过除了大地土石之外的东西,自然将阴界里这等假制出来的玩意儿视作稀罕。
衣身摇摇头,表示不想去了——不用猜,她也能想象得出那大花圃里是啥样。
虽则审美不同,可温泉苑里,还是有许多有趣之处。就如此刻,一阵微风拂过,半空中便飘扬起如柳絮般的雪团。雪团飘到高处,噗噗炸开,细碎的银屑纷纷扬扬地落下。落在花瓣上,落在草丛中,落在溪水里,落在视野所及的每一个角落。
衣身叹道:“这是什么?像是下雪,又不是下雪。”
飞鸢挤眉弄眼,“且等一等再看。”
落在各处的银屑慢慢地、无声地滚动,汇聚。片刻后,银屑汇成了银团,越滚越大。它们仿佛商量好似的,一团团都滚到看不见的树后。
飞鸢冲衣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先她一步走在前面。衣身学着她蹑手蹑脚的样子,尾随而去。转过一株大树,便见一只拳头大的银团子正在吭哧吭哧爬树。它爬得很吃力,仿佛每一根银色的长毛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一爬一哆嗦。
衣身的眼睛登时瞪得溜圆。
“活的?”她无声地问飞鸢。
“引魂虫。”飞鸢点点头。
衣身心下一凛,赶紧退后两步——一听这名儿,就觉着这玩意儿不好惹。
“别怕。它又蠢又菜,不敢伤害咱们院子里的。”飞鸢急忙安抚她。
衣身的视线跟随着那越爬越高的奇怪东西,见它越来越大——一路上,大大小小的银团都在向它汇集。很快,拳头大的引魂虫便有尺宽了。最后,那引魂虫爬到了树顶,被密密的树叶遮挡住,消失在衣身的视线里。
“它在干嘛?”衣身抻着脖颈抬头张望。
“在休息。到了时间,就会再出来。”
见衣身不明所以,飞鸢解释道:“引魂虫这玩意儿没旁的用处,就是用来缝缝补补的。你不晓得,有的亡魂入阴界时,可惨啦——缺胳膊少腿,四分五裂,都没个人样儿。这咋整?就用引魂虫呗!这家伙身上的毛又细又长又结实,用来做缝补残魂的线最合适不过了。看,这玩意儿就这点用途!”
她两手一摊,不屑地啧啧道:“你不晓得孟娘子有多聪明!也不知她怎么想的,竟与引魂虫商量。在咱们园子里,引魂虫按时上工,喏——”她指着藏在树上的那只,“就如方才那样,化作千万银屑,给客人瞧个有趣的景致罢了。”
“是不是这样的话,引魂虫就可以不被拔毛了?”衣身脑筋一转,就猜出来了。
“可不是!”飞鸢抚掌叹道:“其实,引魂虫胆子极小,又警觉。甭看这小玩意儿天生一副蠢相儿,却难捉得紧。一旦察觉到危险有所察觉,立马炸毛,顷刻间便可分崩离析,化作无数银毫,眨眼间就能逃之夭夭作。所以,在市面上,引魂虫的价格高得能吓死鬼!还得多亏咱们孟娘子厉害,不知从哪里寻得这些引魂虫,又让它们乖乖地听话。”她凑过去附耳道:“你不晓得这些引魂虫有多听话?竟是一只也不曾逃跑,按时准点地上工,从不偷懒拖沓。咱们院子里许多客人都从未见过引魂虫,不少都是慕名而来呢!”
衣身低头思忖了片刻,暗猜想必是孟娘子许诺庇护这些引魂虫,不会让它们被拔了毛做缝线,护其安稳。
而代价,便是自由。
第一百五十七章
温泉苑的设计极为精巧。它依山而建,亭台楼阁层层迭迭,借用开辟出的花林小道将各处巧妙地连接起来。客人们漫步其中,非但不会迷路,反而会有移步换景的惊叹。而仆佣们则会在奉上酒水诸物后,借着花木山石隐去身形,或者在不为人注意的拐弯处悄然离开。所以,纵然园子里仆佣众多,却并不觉着拥挤喧闹。
不得不说,孟娘子的的确确有两把刷子。
飞鸢带着衣身穿行在山道间,时隐时现。
走累了,飞鸢便从兜里掏出一只炸小鬼儿,乐呵呵地塞进口中,嚼得香甜,“咔嚓咔嚓”,跟吃甜水大萝卜似的。
起先,衣身还不敢看,只得别过头去。可数次之后,她也麻木了,只当飞鸢在嚼大萝卜。
兴许是炸小鬼儿的香味浓烈勾魂,又或许飞鸢大嚼特嚼的“咔嚓”声太过诱惑,周遭的花草纷纷转过头,齐齐“望向”飞鸢。一朵粉白的芍药甚至将花头抵在飞鸢肩膀上,层层花瓣颤颤悠悠地抖开,不一会儿,便开出海碗大的花朵来。
那芍药花头比飞鸢的脑袋还大一圈,微微低垂着“脑袋”,似乎在望着飞鸢手中的炸小鬼儿。无端地,衣身竟从那花头上看出了“垂涎欲滴”的神态。
药花的花蕊上上下下地抖动着,似乎在砸吧嘴。可这一脸馋相却丝毫没能打动心如铁石的飞鸢。她甚至抬起手,嫌弃地将芍药花头拨拉开——花头又大又沉,压得她肩膀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