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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眨眨眼,瞅向衣身,似乎期待衣身问点儿什么。却不料衣身白长了一张东土人的面孔,竟完全不晓得传说中“花不见叶叶不见花”的黄泉之花,就是彼岸花。
彼岸花,花瓣纤细卷曲,色红如血。开在黄泉道两侧的,名之“彼岸花”,而开在佛国的,则名之“曼珠沙华”。
传说,无数亡魂咽下最后一口气,踏上漫漫黄泉道后,见天昏昏地昏昏,一眼望不到头,思及前世未尽的念想,或痛哭流涕,或嘶嚎谩骂,总要发作一二,很是给押解的鬼差们找了不少麻烦。未免亡魂惹出是非来,泰山府君便与佛祖打了个商量,自佛国移植来鲜艳美丽的“曼珠沙华“,种在黄泉道两侧,也算是给这昏天暗地之处增添点色彩,安抚安抚不肯认命的亡魂。
也不晓得是不是水土不适的缘故,曼珠沙华到了黄泉道,就不怎么长叶子了。其实,也不是完全不长叶子,就是长得少——百年才生一对叶子,一昼夜后便化作虚无。说来,这叶子对鬼没啥用,然,与生魂,却可遮蔽生气。只是,行走在黄泉道上的都是死鬼,哪个需要这玩意儿?
后来,时常往来阴阳两界的鬼差发现彼岸花的叶子有助于“作弊”——有时候,阴差勾魂儿也会出错,把不该死的给勾了。勾错了魂儿,属于失职,是要记大过滴!未免上司察觉,阴差便会给勾错的魂儿上贴两片彼岸花叶子,在不泄生气的情况下将其再送回去。
如此,彼岸花叶子变成了阴差出行必备之物。
虽则黄泉道两侧的彼岸花无穷无尽,可倒底是百年才生一对,比较难得,故而屠荼难免要多提点衣身几次。
有了作弊神器,衣身可谓畅行无阻。只是屠荼看她看得紧,这里不许去,那里也不许去,仿佛她额头上写着大大的“惹事精”三个字似的。
衣身气得不行,却又无法——这里是阴界,是屠荼的地盘,衣身还没活够呢!
她只恨自己生的眼睛太少,一左一右,哪里看得过来哟!脚底下不免磨磨蹭蹭。屠荼看着来气,便忍不住出声嚷嚷几句,便有那眼熟的仆佣嘻嘻笑道:“屠差爷哪里得的丫头?模样倒是乖巧,只是看上去太单薄了些,不如我们肥鸢经用呢!”
屠荼干笑道:“我可用不起肥鸢——她饭量忒大,我那点儿俸禄哪里够她吃的?”
仆佣捂着嘴吃吃直乐,“可不是吗?前儿我家娘子还骂她哩!说她再不紧着点腰身,就让她去挖温泉眼子!”
“好!这个主意好!”坐在屠荼对面的一个白面鬼抚掌大乐,“以肥鸢的身量,只消蹦跶几下,就能戳出个温泉眼子,可谓物尽其才!”
“你却想茬了!”另一个广额鬼反驳道:“只怕到时候温泉眼子没戳出来,倒要把整座山震塌啦!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一干围坐的鬼各个笑得乐不可支。
衣身拢着双手立在屠荼身后,微微蹙眉。
屠荼遇上了相熟的同僚。那鬼便拉着屠荼一道去泡磷火池子。屠荼不免心动,可有些犹豫。
相较于他以往一直泡的黄汤池子,磷火池子可要高级许多——阴气既浓且纯,就是免费提供的酒水,也比与黄汤池子搭配的幽冥烧刀子滋味醇厚。只是,以往时候,他都是独自泡温泉,不敢也不好意思往更高级的池子去。眼下,两鬼同行,自然壮胆不少。老实说,这可真是个难得的机会!可是,他若去泡磷火池子,衣身怎么办?
衣身一眼就瞅出了他眼里的意思,乖顺地两手往腰侧一搭:“大人辛苦多日,怎可错过这等放松的机会?大人只管放心,小人只在这里候着,绝不移半步。”
屠荼心道:你若是真像你说得那么听话就好啦!心中正纠结着,便被那同僚拉扯着:“走走走!有什么好担心的?就这丫头的干巴样儿,哪个没品的会吃她?快去快去,迟了可就抢不到好位置啦!”
不由分说,便拉着屠荼踉踉跄跄地跑远了。
身后,衣身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气得腮帮子都快鼓成□□啦!
正如屠荼所担心的,衣身绝不会乖顺地“不移半步”。
屠荼的身影一从视野中消失,衣身便悄无声息地挪着小步,飞快地消失在丛林掩映之间。
温泉苑依山而建,山林葱郁。只是,于衣身看来,这里的一切——无论是山石云雾,抑或花草树木,都多了些让人说不清的气息。沉郁、幽涩、阴寒,以及刻板。甚至,它们的颜色,都要浓稠厚重几分。
苍翠的树、暗红的花,玄铁般的山,暗蓝的水,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仿佛阳间明媚艳亮的景致映在浊水中的倒影般。
衣身一歪头,躲过从走廊外探出头来意欲调戏她的一枝黄花。几下转弯后,便消失在廊桥尽头。
“呜呜呜——呜呜呜——”
谁在哭泣?
衣身从树后悄悄探出头来,循着哭声的方向望去。
在被一大片树丛遮挡住的角落里,一个宽厚的背影在微微抖动。
衣身静静观察了片刻,蹑手蹑脚地靠近背影。岂料,还没靠近,那背影忽然转过身来,“谁?”
衣身吓一大跳,赶紧站得笔直。但见那背影慢慢站起来,如一座小山挡在衣身面前。
“你是谁?”一脸横肉下巴都能迭出八层的胖丫头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一边抬手擦着眼泪,一边还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两颊鼓得有如超大号仓鼠。
衣身呆呆地仰头望着她,好半晌都不知该说什么。
胖丫头打量着衣身,“你是客人带进来的下人吧?你不该来这儿的,快走吧!”她挥了挥手,伤心地又往嘴里塞了一把不知是什么的吃食。大抵她吃得有些急,竟被呛住了,大声咳嗽起来。如此,更多的鼻涕眼泪冒了出来,糊得一张脸愈发不成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