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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流到村头,便自地面上消失了。这条村民们赖以生存的小河,源自地下暗河。只有在这一段,露出地面。人们依河而居,努力在沙漠边缘,经营着这一片小小的绿洲。
村头,是大片的胡杨林和沙枣树。只是,失去了树叶的装饰,多少显得有些萧瑟。这里的胡杨木并不整齐,树干也不够挺拔。尤其是最外围的一圈,枝干扭曲盘旋,如蛇如虬。沙枣树很矮,细细的尖刺遍布枝桠,如一枚枚灰白的利针,保持着时刻防卫的姿态。
除了胡杨林和沙枣树,还有骆驼草杂布期间。这个季节的骆驼草,枯黄干瘪,却倔强地不肯倒伏。或许,它们如此坚持,只是在期盼一场春风。春风来了,它们便可苏醒了。
这一大片林子,绵延有七八里。虽则不见一丝绿色,却别有惊心动魄的气势。可以想见,当春风吹绿了这片树林时,将是何等壮观!
树林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白龙川大沙漠。
不同于其它地方的沙漠,这里的沙子是雪白的。因着这雪白,天空显得格外澄澈,沙漠也显得格外辽阔。
衣身蹲下身,抓了一把沙子。细细的沙子自指缝流过。它们像雪一样白,却干燥而灼热。远方,一股盘旋的风,裹挟着沙子升腾到半空中,雾蒙蒙地铺开。一座突兀的沙丘挺立,如残缺的弯刀,任风沙捶打消磨。
她深吸一口气,被热辣的土腥气呛得直咳嗽。额头被太阳晒出了油汗,双眼被沙漠反光刺激得只能眯成一道缝。然,即便如此,她依然贪婪地望着这片沙漠。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只觉着心潮澎湃——原来,真正的沙漠是这样的啊!这一刻,衣身体会到了那些文字描述是何等的单薄而肤浅。
回到肖家,正迎上乐呵呵的肖家闺女,“姐姐,晚上有好吃哒!”
她偷偷指了指正房,小声道:“常爷爷听说我家来客人,送了一篮沙枣来。我娘正在和面,晚上给咱们做沙枣油饼!”
小姑娘舔了舔唇角,“常爷爷家的沙枣特别好,是我们村里最好吃的沙枣!”她拽着衣身的手臂,撒娇道:“姐姐,你别着急走!再多住些日子吧!”
她很喜欢小姐姐——小姐姐不但给爹带来了火蜥皮,还能让自己沾光好吃的。今早儿,她偷偷在火蜥皮上躺了会儿——哎呦喂,热乎乎的,可太舒服啦!有了火蜥皮,爹的腿脚就不会在晚上冻得冰凉,疼得咬牙,娘也不会难过地掉眼泪啦!
屋里有客人,肖家闺女懂事地没有进屋,在院子里拾掇沙枣。
常爷爷送来的沙枣有蚕豆瓣大。沙枣皮红黄相间,泛着莹莹点点珍珠般的光泽。这是新鲜沙枣独有的光泽,而摘下一段时间后,就不再光亮。这个时候,早已过了沙枣收获的季节,也不知常爷爷用了什么法子,将沙枣保存得这样好。
沙枣皮并不是紧绷绷地裹在果肉上,而是松趴趴的。揭开沙枣皮,露出粉粒状的果肉。果肉中的水分很少,有点糊嗓子。淡淡的酸甜掩不住麻涩味,带着些许残留的香气。
小闺女用力嘬着沙枣,过一会儿,吐出枣红色的核——细细长长,正是枣核的样儿。难怪叫“沙枣”,真是太形象了!
小闺女嘴里含着沙枣,手下忙活不停。她将沙枣裹在纱布里,然后放在木板上用力搓。不一会儿,沙枣粉质的果肉就与枣核分离。接着,她将果肉倒入大盆,抟起一把,双手一并,继续搓。
大块的果肉渐渐细碎,如一粒粒尘粉。衣身与小闺女面对面蹲在大盆两侧,一边搓,一边将沙枣皮挑出去。
屋里,偶尔传出声音。
“。。。。。。再过半个月,树苗就要送到了。。。。。。”
“。。。。。。倘开春后河水不涨,我担心。。。。。。”
“。。。。。。昨儿夜里动静不小,真让人发愁。。。。。。”
“。。。。。。不知道这批树苗种下去能存活多少。。。。。。唉。。。。。。倒是苦了你。。。。。。”
交谈声被压得很低,纵衣身这等耳聪目明,也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几句。
果然,晚饭是肖家闺女最爱的沙枣油饼。
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油饼,泛着金黄的油光。咬一口,绵软柔韧。再咬一口,咬出了酸酸甜甜的馅儿。经糖油炒过的沙枣肉脱去了麻涩的口感,柔滑而细腻。
肖妻的手艺极好。就着粉丝豆腐汤,衣身吃了高高一碟油饼。倒是无肉不欢的菲菲,对油饼敬谢不敏,享受着自己的小灶——羊油渣疙瘩汤。
肖家闺女眼巴巴地瞅着剩下的油饼被娘连碟子端走。
尽管吃饱了,可她还想拿一块藏起来。她晓得,到了明天,这些油饼就会被娘塞进小姐姐的行囊中。娘说,小姐姐送信很辛苦,路上要吃油饼才有力气赶路。
她抽了抽鼻头,把头埋进汤碗里,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肖妻烧了热水给菲菲擦脸。它吃羊油渣疙瘩汤时太欢脱,汤水溅了一头。羊油遇冷即凝,不一会儿,菲菲的脑袋胸口就挂上了一层白花花的羊油盔甲,而嘴巴更是糊得张不开,急得它乱扑腾。
小闺女搂着菲菲,用热乎乎的帕子一点一点擦干净菲菲的头脸,“乖乖鸟儿,你明天就走了。你会不会想我呀?想我就飞来找我玩儿呗!我娘还给你做羊油渣疙瘩汤,好不好?”
戈壁荒漠之地动物稀少。她打小儿见过的鸟儿只有麻雀,因此忒稀罕菲菲。菲菲被衣身养得肥润滚圆,还时不时地歪着脑袋,忽闪忽闪水汪汪的大眼睛,委实是说不出的乖巧可爱。与当日那一言不合便要抬爪揣小黑当胸一脚的凶婆娘,简直判若两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