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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衣身表示十二万分地理解——毕竟,瑟西夫人白天上课晚上做兼职点心师,属于自己的时间少之又少,能自学到这个程度,已经非常不容易。
而至于自己——衣身眨巴眨巴大眼睛,望向瑟西夫人的眼神简直能让她的心都融化了。然而,最终,瑟西夫人还是硬着心肠用力敲敲桌面,“亲爱的,请把你的视线转向这里。喏,就在这里——你一定要学好中文,要会读中文书。这可是你的母语呀!”
衣身当然明白“母语”的含义是什么。可是,谁能告诉她,她该怎样才会无师自通地将这些方块字印入脑中,会念、会写,还懂得它的意思。
她只是个无助弱小又可怜的三岁小宝宝,英文都说得不利索呢,居然还要求她自学中文!天吶,莫不是瑟西夫人以为她是神仙投胎?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对衣身宠爱有加的瑟西夫人,对要求衣身自学中文这件事儿上,表现出出人意外的执拗。
她的固执和强硬,令衣身痛苦又悲伤,甚至生出了离家出走的念头。
不过,老天开眼,终于在她的阴谋变为现实之前,暗搓搓地为她打开了一扇神秘的窗。
一日,衣身被瑟西夫人反锁在书房里。
一如既往地,她抱着厚厚的中文书,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越看越困,双眸渐渐变成了蚊香眼。
斗大的字,她是一个都不认得。眼前的方块字渐渐扭曲,仿佛小蝌蚪般从纸面上摇摇摆摆地游下来,在衣身眼前跳着奇形怪状的蝌蚪舞。
浓重的睡意再也无法抵挡。衣身甚至来不及打出一个哈欠,便一头埋在书本里,陷入昏睡。
衣身做着奇怪的梦。
梦里,她仿佛在云朵上飞翔,又似乎在大海里徜徉。身边,白云一朵接一朵,堆成厚厚的棉花垛,又像是圆头圆脑的绵羊群,一眼望不到边际。可是,为什么,又会有无数的鱼儿在其中穿梭?
大大小小的鱼儿,披着闪闪发光的鳞甲,排着队在雪白的云朵中欢快地游来游去。一队鲜红的胖头鱼从身边游过。紧接着,一队靛青色的鳗鱼从对面游过来。末尾的那条鳗鱼在经过衣身身边时,居然顽皮地用力一摆尾巴,不但拍碎了身下的云朵,还将细碎的烟絮甩向了衣身。
衣身冷不防被甩了一脑门子的白点点,“咯咯”笑着,跳过去就要去捞那个淘气鬼。岂料,那鳗鱼却机灵极了,身子一抖,便躲进了云层中。待得它再现身时,已是一气窜出了几十米外,哪里还捞得着?
丝丝缕缕的烟絮从层层迭迭的云朵上缓缓飘起,在半空中纠结缠绕。慢慢地,它们组成了一个个方块字,围绕在衣身周遭。
不知怎地,这些原本让衣身一看就犯困的方块字,此刻却令她感到格外亲切。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引导着她——引导着她,重新认识久违的老友——纵然隔着日月星辰千山万水,可在重逢的那一刻,时空的无限距离顿作须臾咫尺。
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一跳一跳的,仿佛要从脑子里跳出来。
衣身望着眼前周身飘散着白丝烟絮的方块字,熟悉的感觉慢慢涌上来。她唇角微动,好像下一刻就能一一念出这些字的发音。然而,就在即将张口的一瞬,舌尖又仿佛被压上了千斤重的枣核,生生拦住了。
衣身急了,“啊啊啊”地大叫起来,甚至用力跺起脚。脚下的云朵顿时四下激荡,如波浪般翻涌起来。
而那些围着衣身的方块字似乎也被她的情绪所带动,上上下下地飞来飞去,如同一只只焦灼的白鸽,却只会傻乎乎地扑棱着翅膀。
突然,一只奇怪的鸭子出现了。
它拱开了远处厚厚的云垛,优哉游哉地游了过来。它的双脚藏在云层里,带着一圈圈涟漪晃晃悠悠而来。可奇怪之处在于,它有一副嫩黄的扁嘴巴,可身后却拖着长长的尾翎。五彩的尾翎泛着宝石般的华贵光芒,轻轻一抖,身后的白云上便映射出绚丽的虹光,令人目眩神迷。
那“鸭子”绕着S型曲线缓缓靠近。突然,它脖颈往前一探,扁扁嘴巴猛然戳中了前方的一个方块字。那方块字跟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似的,“嗖”地窜了起来,“咻”地直冲衣身袭来,不偏不倚与衣身的脑门来了个亲密贴。
轰——脑中忽然有什么东西被击中了。笼罩着衣身脑海深处的无形的纱,禁锢着衣身记忆的无形的锁,就在这一瞬,被突然撼动了。尽管撼动的幅度很小,衣身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在她的血脉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被唤一点一点醒。
她迟疑地念出了那个方块字的发音,“真——”
不知是受到了长尾“鸭子”的启发,还是被衣身好不容易念出的“真”所激励,一个个方块字激动地直蹦跶,纷纷往衣身脑门上撞。
老实说,那些方块字撞过来毫无感觉,不痛不痒。然而,它们的举动却隐隐与衣身血脉中沉睡已久的东西遥相呼应。
那或许是一种神秘的力量,不知为什么,却陷入了漫长的沉睡。而此刻,衣身只觉得心脏砰砰乱跳,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从血脉中喷薄而出,甚至要从她的身体里跃出,要与这密密麻麻的方块字紧密拥抱。
只是,这力量沉睡得太久,以至于要被唤醒并非一蹴而就。
方块字蜂拥而上,如无数个钟锤围着衣身的脑袋撞个不停。每撞一下,那无形的纱就好像又被剥掉了一层,无形的锁又被解开了一环。
血脉中的神秘力量在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