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人家听得见。」
「听得见怎么了?我连话也不能说了?」
「爸,您到底闹什么啊?大姐做菜都是按明明妈的要求做的,怎么吃饭也都是明明妈早定好的,您到底挑谁的理呢?」
还用问吗?这傻儿子真是不中用:「不合理,我就得说!这是我的责任!」
「您快吃饭吧,再闹明明都该积食了。」
晚饭吃完,儿媳妇还没回来。老高气得像个河豚快要爆炸时,她才进了门。
忙了一整天的儿媳累得脚下直发软,见到小明明才挤出了一个疲倦的笑容。老高却不管那些,掐着自己的手表对着儿媳妇嚷嚷道:「几点了?!几点了?!你还知道回来?」
「爸,您就让她歇会儿吧。」
「你歇了吗?你回到家里,又洗衣服又带孩子,她回来了不该你歇会儿?该是谁的活你不知道?」
「爸,您还没走啊?」儿媳妇苍白的脸笑着问老高,「这么晚了,路上该不安全了。一会儿让明明他爸送您回去,您眼神不好,路上别再看不清摔了。」
「怎么了,嫌我说你?一进门就要哄人?怎么,你就盼着我摔呢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爸。确实挺晚了,您一向休息得早。」
「我直到挺晚了,倒是你不知道!我就是在这里等着你,我就是要告诉你,你这样不成体统!一个家里,男人为天,女人为地,你要尊重丈夫、尊重公公、持家育儿善于逾下才是正道!」儿媳妇被他堵在门口,连坐下歇会儿也不成。但到底是尊重公公,只得尽力撑着。老高说道:「我听说你不光不顾家庭,连明明他爸给你打个电话你也不理不睬?有你这样做人妻子的吗?」
「爸,您什么也不懂,您知道明明妈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能是什么了不起的工作?我当年在生产线的第一线,什么时候像这样天都黑透了才回家过?」
「爸,我也不是一直这样,您也知道。有时候忙起来,确实没办法。」
「怎么叫没办法?破工作辞了就是了,回家来好好照顾你的丈夫和儿子,我还不信家里少了你这份工资还能过不下去了?」
「爸,走,我送您回去。」儿子已经穿好了大衣、鞋子,又给老高披上外套、扣上帽子,架住他的腋下,直接把他架出了大门。
「明明洗完澡了,你赶紧休息休息。」儿子这样对儿媳耳语。
老高自然想在路上好好把儿子教育一顿。这家凡事他看着都不顺眼,也不知道儿子是怎么当家的。谁知儿子先发制人开口了。
「爸,您以后别再接明明了,也别来我们家了。弄得谁也不高兴。我们定期去看您,咱们保持点儿距离,距离产生美。」
这算什么话?这是要造反了?老高怒极,直起腰杆子破口大骂:「你现在连老子都不赡养了?!那就当我没有这么个儿子!!」
「哪儿跟哪儿啊……爸,您自己的退休金那么多,我每个月还给您钱,您雇仨阿姨都够了。关键是我们现在是一个小家,自己过着好好的日子,您总来掺和什么呀?」
「你成家了就得跟我分家?我就不是你爸爸了?!我这一辈子苦过来,自己一点甜头也没捞到,又照顾弟弟妹妹又照顾你跟你妈,现在可倒好!你倒要把老爸爸扫地出门了?!」
这话说完,儿子恐怕是服了,知道错了,走在一边久久不说话。老高也不说话,留白最有震慑力。他正得意地等着儿子服软,儿子却开口道:「明明他妈说得对,您确实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
什么?!老高气得血压直飙。儿子却还在那里说:「别的我们都不说了,您一天到晚一肚子无名火,见了哪个都要挑毛病,这样下去对您自己身体伤害最大!」
「我发火难道不是为了你好?」
儿子说:「您先听听我的建议,我们俩不认识什么搞心理治疗的朋友,但是听明明他们老师说,如果有家长情绪上问题特别大的话,可以找他们老校长聊聊。老校长姓蒋,已经退休了,发挥余热,经常帮着家长们解决解决心理问题。」
一听见「蒋」字,老高满腔的怒火神秘消失了。他心头突然刺痒痒的,不知怎么就觉得舒服。跟那位蒋校长聊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儿?可一下子就屈服又显得没面子,老高还是咆哮着:「我就非得去聊聊不可!倒要让人家评评理,究竟是我错了,还是你们错了!」
老高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第二天,他一大早就跑到孩子学校找到了「小蒋」的电话号码,接着就打电话,约见面,一气呵成。老高不明白什么心理不心理,他只觉得自己一肚子话,就想找人说说。与蒋校长两个人在公园里一边散步一遍说话,他嘴就没停过。可说出来的,还是那老几样:小时候照顾弟妹长大了照顾妻儿,老了老了一家子对他不敬不重不说,还不理不睬。儿子一家男女颠倒,儿媳不顾家,说了两句,竟然把他扫地出门。而「小蒋」也人如其貌,极为「温柔体贴」,除了柔声应两句之外,几乎不说话。老高一顿发泄完了,小蒋说:「算算年纪,您跟我差不多大。小时候生活条件一定很苦吧?」
「当然,咱们一代人,说起来都懂。一大家子九口人,粮票只有那么一点。有一年中秋节,我记得清楚极了:我父亲单位破天荒发了六个猪油月饼。你知道多香嘛?五个弟弟妹妹每人一个,还剩一个总该轮到我了吧?嘿!上边儿还有爷爷呢!」老高想起童年那个喷香扑鼻,他却一口也没尝到的猪油月饼,历历在目,满腹委屈。「我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爹妈挣钱供不了这么多人读书。我能怎么办?我十三岁就上工啦!别的孩子还爸爸妈妈撒娇呢,我呢?当个小徒工,天天在厂房里挨揍。挣了工分挣了票子,回到家全上交。等到有肉有蛋的时候,有我一口吗?没有!全是弟弟妹妹的。为什么?我最大啊!我得让着他们啊!」
「真不公平啊!」小蒋轻轻叹气道。
「不公平嘛?」老高讶异她怎么会这样想。委屈固然是委屈,可这也是天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