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服自己花了几天时间,请假又花了几天时间,等到他真的到蒋校长那里去报到时,已经半个月过去了。蒋校长却像没有这回事一样,平静温和地接纳了他。
「我……已婚,没有孩子,压力挺大。」他吭吭哧哧地自述。
「这种压力让你心里很难受吧?」蒋校长问他。
「嗯。我不愿意跟我妻子过夫妻生活。」
「那……如果你不愿意说,没关系,你不愿意过夫妻生活,你妻子是怎么做的呢?」
「她压力也大,也想要孩子,所以有时候就挺粗暴的。」
说到这里蔡军笑了起来。这样的事任谁听来都是一个笑话,但对蒋校长来说,信息已经足够了。她没有笑,坚定地望着蔡军的眼睛说:「我欢迎你来我们这里,如果你不想来,我还要反复劝你。你的任务就是:我的身体属于我自己,请你们尊重我。」
蔡军进入了「成人幼儿园」。他心里很忐忑。张文的前妻也在这里,会不会把他的事情告诉张文?他观察到在这里的人状态都很有意思,像小孩儿似的。他们拉着手,有时候拥抱,这些让蔡军觉得害怕。一进入教室他一眼就认出了许苑。因为害怕人,他反而从来不会忘记任何人的模样。可她却好像根本没认出他。也是,他不过是他们婚礼上那么客人的其中一个罢了。蒋校长组织大家一起做游戏的时候,蔡军浑身的冷汗都出来了。他开始后悔。这么多年都忍下来,为什么不继续忍着,非要来什么成人幼儿园。
奇怪的是,张文那个前妻却看出了他的紧张。
「你可以不参加的。」她指了指角落里的一个女孩儿:「你看她,从来都不参加活动,没关系的。」
「真的?」蔡军紧张地坐在角落看着大家开心地笑着做游戏,生怕有人会用批判的眼神来看他。可半个小时游戏结束,没有人特别关注他。
他稍稍放松下来。不久后,有个男人来找他,说想跟他一起玩。
蔡军突然想到在自己小的时候——「那件事」发生之前——也曾经有过一起玩的朋友。很单纯,很快乐。「那件事」之后,他变了,朋友们也变了。这个男人跟他一起玩时单纯又快乐,仿佛使蔡军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时光。可放松的时间没过多久,突然,一只柔软温暖的手拉住了他的手。
「我可以加入你们吗?」说话的是一个甜蜜的女孩子的声音。蔡军的心立刻狂跳起来——这绝不是一种愉快地感觉——他大力地甩开了对方的手,把那个软软的身子一把推开,吼叫道:「别碰我!!」
可能是因为刚才的状态太放松了,像这样直接反抗,对蔡军来说也是头一回。可态度未免太激烈,女孩儿被他推倒在地上,哭了起来。
「你干什么这么凶?!」跟他一起玩的男人不理解地质问他。
「干你屁事!!!」蔡军面红耳赤地吼着。
来「成人幼儿园」的第一天,还没到放学时间,蔡军落荒而逃。他强忍着的眼泪在电梯里忍不住了,热泪滚滚而下。「果然还是不行。」不光自己没有希望,还「欺负」了别人,这让蔡军感受到了强烈的自责和挫败,更糟糕的是,他刚冲出楼门,蒋校长追了上来。
「你等等,」她喊——却没有动手去拉他。
「蒋校长,对不起,我对别人吼叫了。」他在她面前就像做错事的小孩子,在楼下人来人往的地方用胳膊肘捂住眼睛痛哭起来。
「别难过,」蒋校长说:「刚才我都听到了。你做得非常好。」
什么?蔡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透过迷蒙泪眼,他看到蒋校长欣喜地笑着:「你走出第一步了,真棒!」
「我……」我嚷嚷,还推了别人。
「没关系的,」蒋校长说:「没关系的。」她轻轻地重复着这句话,使蔡军愈演愈烈地痛哭着。他从她的肢体语言看出,她很想给他一个拥抱,蔡军此刻却觉得他还真是需要这样一个拥抱。他不顾一切地投入了蒋校长怀中。这个拥抱使他想起「那件事」发生之前,他从老师和母亲那里获得的毫无芥蒂的拥抱,是温暖的,治愈的。
蔡军第一天没能回到教室里,他在车里哭了个够才回家。这一天妻子加班回来得很晚,也没提「生孩子」的事,让他松了一口气。第二天,他又鼓起勇气回到幼儿园,找到昨天被推的女孩:「昨天真对不起。」
女孩说:「我也很对不起,我没经过你允许就拉了你的手。」
「我也很对不起,我也朝你吼了。」一起玩的男人也凑过来说。「咱们还能一起玩吗?」
蔡军没想到事情这样简单就过去了。大家的态度都在告诉他:「事情已经过去了,真的没关系。」他也终于又投入到了忘乎所以的游戏中。
但离开幼儿园,一切还在继续。第二天回到家时,妻子又开始了。
「我听老刘说你请假了?你干什么去了?」她插着腰,咄咄逼人。
「有点私事,我得去办办。」蔡军嗫嚅着。
「什么私事?!」
「没什么要紧的……」他端着饭碗,试图躲到厨房里去洗碗。
「呵呵,」妻子冷笑起来:「要不是你没那本事,我还真以为你出轨了呢。」
以往,蔡军听到这话甚至还要松一口气——这毕竟是讨论告一段落的标志。今天他一边刷碗一边觉得忍不住,刷了一半就跑出了厨房,对着正在看电视的妻子说:「我想跟你谈谈。」